寒风凌冽，直往领口里灌，梅枝扶着柔葭，在滚滚鹅毛雪中艰难前行，没走两步，脚趾尖逐渐由寒意转为麻木，透着心的冷。
六个月的身孕小产，痛苦程度不亚于生产，之后又药材短缺，补劳不够，恰逢天骤严寒，柔葭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梦里面好多次望见弘历笑着坐在床边，紧握她的手，说没事，我们还能再有孩子。
太监冒着严寒在清扫路面，大雪打着圈降落下来，扫雪太监扫完这一头，那头又被覆盖。柔葭伸手欲接空中雪花，心叹道：“这是今年第一场初雪了。”
站在养心殿外头就能感到阵阵暖意，随着门一开一合之间，仿佛都能闻到春天的味道。吴书来哈着腰，朝柔葭的方向拢来，低声道：“娘娘请随奴才到偏殿等候，这儿太冷啦。”
柔葭问：“皇上这会挪不开空吗？”
吴书来抬了抬眼皮，不捉痕迹打量柔葭一眼，又忙笑道：“军机处的几位大人在里头都坐了一个时辰了，万岁爷忙着呢。”
柔葭点点头，不再问其他，梅枝忙扶着柔葭随吴书来往偏殿的方向走去，梅枝经过吴书来身旁时，吴书来趁机上下打量她，嘴边啧啧两声，听不太清楚。
坐了许久，桌上奉着的茶都凉透了，这才望眼欲穿的盼着吴书来打帘子进门，哈腰笑道：“娘娘，皇上有请。”
柔葭笑着忙站了起来，不慎有些发晕，梅枝忙过来扶着小声说：“娘娘慢些。”柔葭产后贫血，坐久了突然站起来就会发晕。
吴书来也作势要过来扶，柔葭一笑，“公公请在前面带路吧。”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何时又对吴书来这么客气了？
养心殿的摆设还是那么熟悉，桌台上的那座秋菊小屏风已经换成了红梅盆栽，桌上的文房四宝好像也被更换过了，柔葭算算，自己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柔葭跪在弘历脚边三尺远的地方，弘历正歪在榻上就着窗边映衬过来的光线看书。听到声音，稍稍挪开了书本，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柔葭心里头诧异着，只道今日皇上也许心情不好，吴书来忙过来说道：“娘娘请起身吧。”梅枝便扶着柔葭站了起来，柔葭望望弘历，要换做是平常，弘历十有八九会亲自将自己扶起来，然后赐坐。
皇太子才故去不久，宫中阴霾连连，弘历有些不如往常也很正常，柔葭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你们都出去，柔嫔留下。”
弘历将书本随意扔在小方桌上，掀起放在榻上的披风披上，柔葭忙走上前来帮忙，弘历只冷冷看了一眼柔葭，柔葭的手便僵硬在了半空中，又慢慢落下。
内殿静默无声，落针可闻，两人一时无话，或者说，柔葭想要开口，却被弘历的脸色吓得不敢出声。
“你如此着急来见朕，究竟是为何事？”
弘历语气冷冷的，柔葭刚刚才偏殿才被捂得有些热乎的身体，又如同冰凉雪水浇灌下来，周身寒冷无比。不知道这一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感觉一觉睡醒之后，竟然有不知身在何方之感？没有久别之后的重逢，没有软语温言，体贴关怀，只有眼前的弘历，在自己面前重新称朕的冰冷。
柔葭垂目，又恭敬福道：“臣妾将养了一个月，因想念皇上，特来养心殿侍奉。”
弘历回过头来瞅了一眼柔葭，看不见她的脸色，便走下地来，鞋子都没顾上穿，好在地表有地龙温着，不觉得冷。柔葭看着眼前多了一双白袜子，惊讶得抬起头来，还没看清弘历的脸色，下巴已经被一只有力手掌攫住。
那一双眸子里面，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陌生。
柔葭失声叫道：“皇上……”
也许这一声，让弘历多多少少忆起往日几分柔情，他慢慢松开了手，眼中凌厉却分毫未减。柔葭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明白了龙颜不悦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忙跪下请罪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但求皇上明示。”
好歹也是为了眼前的男人而忍受着小产滑胎的巨大痛楚，而这一月他却是不闻不问，难免伤心失望之余，柔葭也反复思量过，弘历并不是刻薄寡情的人，这中间一定有着什么误会。
“你会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难道还让朕给你一一列举出来吗？朕不去见你，就是还顾忌几分往日的情分，你倒好，非要过来。你是当真老眼昏花还是耳朵聋了，朕告诉你，即便中宫没有嫡子，朕也不会立你的孩子当太子！”
太子？柔葭隐隐记起，当时一片混沌之际，产婆好像小声说了句，“这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宫中的确有太医可以在胎儿四月五月之间能把出是男是女之说，可是这些柔葭从来没有关心过呀！
柔葭跪着挺直腰板仰头说道：“臣妾从来不敢对太子之位有非分之想，臣妾之心日月可见！”
弘历蹲上前来，紧紧平视柔葭双眸，她脸上的脂粉是才覆盖上去的，来时又给寒风吹掉不少，气色也没有往日的红润，真是憔悴了许多。不知道是刚刚柔葭的陈词立昂，还是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弘历动了恻隐之心，他稍稍低头，似乎在极力平复激动的心绪。
“你说你从来不敢对太子之位有非分之想，朕信！几个月前朕就是这样对你深信不疑的，即便是在太子弥留之际，朕还对你百般体贴关心，生怕你有个闪失，柔嫔，你真的叫朕好失望啊！”
柔葭还是不明所以，隐隐感到紫云殿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均被放逐，这样严重的后果应该不单单只有伺候主子不周那么简单，难道这背后另有隐情？
“皇上……”
柔葭流下泪来，就算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弘历好歹也应该给自己一个分辨的机会呀，可是如今连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弄明白，就要这样胡乱给自己定罪吗？
“朕告诉你，即便现在没有了太子，朕还有其他阿哥，即便要立储君也轮不到你的儿子，你趁早给朕断了那份心思！”
柔葭慌忙摇头，“臣妾绝对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臣妾对皇上说过，臣妾只想要生给公主，在后宫安稳度日，难道皇上都忘记了吗？”
弘历没有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眼中的厌恶越见越浓，柔葭突然明白过来，有那么几天，茗烟眼中有过几抹突然降临的狂热，一反常态的提醒自己要努力把握机会，圣眷优渥，皇太子弥留……
茗烟虽然不及钰川梅枝她们那般冷静自持，也不至于会做些出格的事情，她能够将那起心思洋溢在脸上，必定是听了不少类似的流言，难道这起子流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紫云殿围得密不透风了吗？
“皇上，这些都是诬陷，这绝对不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断断不敢存有那样的心思。”说话之时，语气却不自觉的弱了半分，事情可能会涉及到茗烟，说不定那天晚上茗烟的话已经被有心之人听了去，难道紫云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别人的眼线？
一抹冷笑显现在弘历眼中，他道：“你刚刚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没有吗？为何现在却说是别人诬陷于你，那么朕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陷害你？你又怎么知道这是诬陷？”
柔葭瘫坐在地上，想要努力思索这前因后果，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弘历对自己的信任竟然这么不值一提，是别有用心的人蓄谋已久？还是自己再不知不觉间触犯了忌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你现在说不出来了吧？那朕来替你说，自你怀有身孕之时，你就四下活动，趁机发布谣言说太子不行了，朕如此宠信于你，将来必定会立你的儿子做太子。你如此处心积虑陷害皇后，甚至让皇后失常，祸及太子，以至于太子殒命，而此时恰逢老天有眼，你的儿子为你承担了罪责，先朕而去，朕这些话都没有说错吧！”
“皇上，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臣妾一向敬重皇后，又怎会加以陷害？臣妾从未对太子之位有过非分之想，又怎么会为自己筹谋？皇上，这一切都是冤枉，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她匍匐在地上磕头，弘历见此情形，有一刻的心软，他闭着眼睛厌恶的摆摆手，“你滚回你的紫云殿去，朕现在不想见你。”
柔葭知道弘历现在一口认定，自己已经是百口莫辩，只得跪着又磕了一个头，说：“求皇上还臣妾清白。”
柔葭走后，弘历再没了心思看书，刚刚勃然大怒，一方面是愤怒柔葭跟太子的死有牵连，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试探，看柔葭刚刚的反应，像是真的没有做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真正欺骗自己的人是娴贵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