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紫云殿的，柔葭回来之后，大氅还没脱下，便叫梅枝去传唤茗烟过来，梅枝见柔葭脸色阴沉，也不敢多问，便立刻转身往柴房的方向过去，一会便见到茗烟双手沾满星点黑沫子，衣服上也肮脏不堪的站在自己面前。冷风呼呼灌入，吹散不多的热气，柔葭转过身来，先前她正凝神仰望殿中供奉的一尊菩萨。
“小姐……”
茗烟不敢上前，只远远的小心打量柔葭，一身污秽粗装来不及去换下便给梅枝叫了过来，路上听梅枝说了柔葭从养心殿出来之后就沉默不语。
想当初自己受宠之时，茗烟作为紫云殿第一掌事宫女是何等的威风，想必没少人过来巴结，可如今，见到茗烟如此落魄的模样，柔葭只会联想到自己相同的近况，也许，这周围也有人用如此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挥了挥手，“梅枝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柔葭不欲多言，连“你去外头烧壶热水。”这样的掩饰也不打，茗烟差点把头低得下巴连着锁骨了，梅枝忙依言退下。
柔葭走了过来，直直的望着茗烟，粗声说道：“跪下！”
茗烟不敢耽搁，便跪了下来，柔葭问：“我问你，我小产之前，你是否跟人串通，传出谣言说我这一胎必定会一举得男，位及太子？”
茗烟忙抬头直摇，口口声声说：“小姐，没有，不是我传出去的，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柔葭又逼视问道：“也就是说，你曾经听到过这样类似的话？”她蹲下身来，双手抓住茗烟，指尖用力透过茗烟身上的粗布棉袄，眼睛都快要逼出血丝来了，“你在哪里听过的，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茗烟原先就有些心虚，见柔葭如此着急，又是才从养心殿回来的，加上这些日子紫云殿的境况，心里也猜到个七七八八，她支支吾吾的抬头想要说得不那么严重，“奴婢最先是听布嬷嬷说过一些，她说看着饮食气色，十有八九是男胎，然后接着便有宫女开始奉承，说娘娘如此盛宠，只等龙胎落地之后便可享尽人间尊贵，后来慢慢就盛传到将来能封亲王，而后太子弥留的消息传来之后，就变成了……”
即便是故作轻松，到最后也说不下去了，人通常受到重创之后最为清醒，当身处高位时听到的口蜜腹剑却浑然未觉，此刻一一想来，当时无一不是在刀尖上舔着血挨过去的。
柔葭此刻已经没有力气无愤怒了，她御下一向宽待，没想到这样也会成为自己致命一击，连茗烟都会得意忘形，更不消说往日紫云殿里的其他人背着自己怎样的狐假虎威？恃宠而骄，觊觎太子之位，这是何等的重罪！如今还能够保全一命，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小姐！”
茗烟见柔葭脸色不对，想要做些什么来缓缓，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在那里干着急。
柔葭摆摆手，“你去吧，我想要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没有事情也别过来了。”
“小姐……”这是为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小姐的意思是，以后都不要相见了。茗烟哭着磕头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害了你呀！”
“你心里不会不明白，这些流言能将我灰飞烟灭，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何不替我站出来阻止？就算不阻止，你好歹也要及时告诉我这些事情，只要你说了，或许就不会弄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茗烟不住的摇头，“其实本来也没几个人在说的，奴婢能听得出来，这虽然都是阿谀奉承之言，却也都是有口无心的，奴婢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话会被人利用，成了小姐的罪过，若奴婢一早能够得知，必定会严惩造谣之人，还小姐清白的！”
“你给我出去！”
柔葭激动之下，头上一枚细小金钗顺着发丝滑落下来，叮咚一声，落在蝴蝶兰地砖之下，响彻在寂静而空荡的殿堂里面，想当初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茗烟不再坚持，往后挪了两步，对着柔葭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小姐保重。”
柔葭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的想，汉朝时汉武帝的卫子夫皇后，从区区歌女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亲弟弟卫青是掌管天下的大司马上将军，亲外甥霍去病是抗击匈奴的名将，亲儿子是当朝太子，卫氏一门在前朝后宫是如何呼风唤雨，最后遭人陷害，连同卫氏生下的太子公主一同死于巫蛊之祸。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都能在一夕之间倾巢覆灭，除了让人叹一句命运反复，更加是对伴君如伴虎的唏嘘。
梅枝悄悄走了进来，刚刚在外面她听得很清楚，茗烟哭着跑出去之后，见到了她，又就着风雪天对她磕了一个响头，求她好生照顾柔葭。
“娘娘，地上凉，奴婢扶您到榻上躺着吧。”
柔葭不语，从梅枝进门来，她眼皮都没有抬动过，整个人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梅枝无法，只得用力搬来这殿中的青铜炉鼎在柔葭身边，那炉鼎足足有三十斤重，生生搬了过来，还刻意轻轻放下，不发出刺耳声音，十分为难。喘了一口气之后，梅枝想了想，又去取了一床厚被子围在青铜旁边，尽量叫里面的炭火能够不那么快被熄灭。
然后她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伺候柔葭的时日虽然不短，在她身边走动却也不多，她的喜好什么的都有些拿捏不准，这时柔葭先开了口，“梅枝姑姑，你在宫里的时日长，像这样的事情应该也见过不少了吧。”
梅枝点点头，柔葭忙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问道：“那我应该如何自救？”梅枝望着她看了看，说：“先让奴婢扶着娘娘到暖榻上坐着吧。”
柔葭以为梅枝只想明哲保身，便无力放开她，“你也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梅枝已经过来动手要将她扶起，说：“娘娘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养精蓄锐，娘娘才小产过，地上太凉，若是落下了病根，身体垮了，如何跟那起子陷害娘娘的人争斗呢？”
柔葭一听，忙往身上左右看看，取下手腕上一块翠绿的手镯，如今柔葭的手腕瘦了，当初戴进去得时候还拿光滑丝绸套上，硬推了半天才戴进去了，现在几乎随便缩了缩便掉了下来。她硬塞到梅枝手里，求救似得说道：“求姑姑替我想个法子，姑姑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不甘心呀。这个劳烦姑姑且先收着，不够的话我妆台上还有些没被人拿去的，都给姑姑。”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冷风呼呼灌入，吹乱柔葭额前碎发，外面白花花的一片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梅枝原本跪坐在地上，见到来人，只好跪着福道：“娴贵妃娘娘吉祥。”
钰川一眼便望见地上跪着的柔葭，有心想要将她扶起来，探看娴贵妃的脸色，只得作罢。
“柔嫔你这是在做什么？虽然如今你这紫云殿甚少有人过来走动，你身为皇妃也不应该如此大失体统。”她说话间，已经自己走到圆椅上旁边，大约是觉得椅子上没有铺上厚棉垫子，十分冰凉，又嫌弃的看了一眼，还是坐了下来。
种种片段串联起来，柔葭愤然站起身，走到娴贵妃面前，指着她说：“是你陷害我的？”
柔葭来势汹汹，行走出一阵微风，娴贵妃发髻上裹的一圈细绒毛花跟着扑得倒向一边，面上却是不改颜色，笑道：“柔嫔你闭门不出，被关了这么久，不单单身子没养好，连脑子都要烧坏了吧？先是诅咒谋害皇太子，接着对本宫出言不逊，规矩都被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钰川早已经挡在柔葭面前，偷偷对她使眼色，“柔嫔娘娘请自重，您这样和娴贵妃娘娘对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娴贵妃笑道“钰川，你退下，既然柔嫔想要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本宫也乐意奉陪。”
钰川依言退了下去，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一个姹紫嫣红，一个容颜憔悴，这样的情景，一年多前隐约出现过，当时娴贵妃被贬，而柔葭晋升，当时去翊坤宫向她辞行时，虽然不曾着盛装，面对落魄的娴贵妃，也无意中形成强烈对比，难道当年的一片善意，竟被她理解成了耀武扬威吗？
她稍稍低缓了语气，“贵妃娘娘来此，有何目的？”
娴贵妃用讽刺的目光将柔葭上下打量，冷笑道：“你有今日，实也在我意料之中，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是如何尝遍我曾经受过的苦楚。”
她还没有开口之前，柔葭已经猜到八分，“娘娘，柔葭从来不曾与你为敌，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呢？”
娴贵妃腾的站了起来，“那时因为本宫对叛徒从来都不会手软，本宫早就发过誓，要将你们这些卑贱小人统统赶出皇上身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