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和梓瑜喝了老太妃命人送上的紫姜红糖水。
段嬷嬷带着丫头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太妃忽地睁开双眼，问梓瑜道：“恍惚听人说起你前些时和崇德夫人的胞弟有过争执，究竟是怎么回事？”
梓瑜面上微微愣了愣，答：“回祖母，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杜爵爷想纳孙儿的表妹为偏房……一家子都不乐意，所以有过几句龃龉。”
绿腰夫人出身杜门，杜爵爷想必就是她的胞弟了。梓瑜的表妹又是何人？犯得着为了她得罪宠妃？
十娘竖起了耳朵。
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小心与梓瑜的目光撞个正着。
老太妃默了默，手中不疾不徐地轮着紫檀串儿，片刻后方道：“瑜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说不愿早早成亲，要在祖母跟前尽孝，你的孝心祖母领了，如今好容易订了亲，祖母的意思是择个好日子尽快将南宫姑娘娶进门，不知你意下如何？”
“孙儿听凭祖母做主。”
老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明娴，等你兄长成了亲，可就轮到你了，怎样？昨儿可有哪家的好儿郎入了咱们明娴县主的青眼么？”
“祖母——”
十娘娇嗔一声，面上绯红。
“呵呵，瑜儿，你下去歇着吧，祖母再和你妹妹说说话儿。”
老太妃以为义孙女害羞，开口赶人。
“是，孙儿告退。”
梓瑜躬身应了，临走前饶有兴致地瞟了少女一眼。
他走后，老太妃详细问了一番十娘昨日在曲江相看的情形。
待十娘将自己心中的感观一一道来，老人家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她，沉声道：“明娴，你一向聪明，昨日若不是你，不但你大哥性命难保，连我肃郡王府满门都要蒙羞……祖母心中着实看重你，你可不能……”
十娘连忙接下她的话：“祖母放心，明娴心中绝无半分不该有的想头。”
上一次来请安时，老太妃特意将太后为离喧相看正妃的事情告诉了她，就是担心她有嫁入慜王府的想头，所以才出言试探的吧。
此时她这样一说，老太妃明显松了一口气。
叹道：“祖母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凡事一点就透……毕竟是终身大事，一眼半眼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且慢慢谋着吧……好孩子，祖母答应你，定让你挑个合心合意的。”
……
十娘带着冰砚从老太妃上房辞了出来，走到夹道转角的地方，抬眼看见两名弱冠少年正在浮雕彩绘的穿堂大屏风后面嘻嘻哈哈玩闹。
冰砚看了一眼，低声笑道：“怪不得当日姑娘会被爵爷骗过去，两位爵爷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侄俩，看上去可真是怪像的。”
“是吗？”十娘挑了挑眉。
一年多之前，她第一次来肃郡王府赴宴之时，与南宫贞两人跟随柔福走去观赏“清溪泻芳”的美景，柔福被丫鬟叫走后，一阵悠扬的箫声将南宫贞引去了假山后面的芍药花圃。
她追赶南宫贞而去，见到了手执长箫立于花圃之中的弱冠少年。
当时，因为那少年表现痴傻，两人都以为眼前人是老郡王的幼子永昌伯景麟，十娘还给了他一块帕子擦拭长箫上的泥土。
那一年的九月，十娘认入定国公名下充当义女，从认亲礼那一天开始，其后很久她都没有与永昌伯景麟和承恩伯梓瑜见过面。
直到去年秋天，老太妃消渴症病发，她日夜在榻前侍疾，梓瑜一天几次前来问安，避无可避，义兄妹两人总算碰了面。
那一天，梓瑜带着景麟一起去的上房。
两人请安时，子规在一旁惊骇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当日在芍药花圃中见到的弱智少年，不是老郡王的幼子永昌伯景麟吗？怎么变成了小姐的义兄承恩伯梓瑜？
十娘瞪了梓瑜一眼，心中却暗暗好笑，看不出来，这位义兄倒是个爽快人，知道这次再也避不了，索性干干脆脆。
她心中早就猜到了几分，所以并不曾表现得震惊，也没有在老太妃面前揭露这件事。
事后，梓瑜亲自登门道歉，大概的意思就是一年之前那次宴会上，他带着景麟在芍药花丛里玩儿，玩着玩着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走了过来，一时起了玩心，所以让景麟躲开，自己假扮成他。
“没想到那么巧，刚好祖母就选了妹妹，愚兄早前不清楚妹妹的脾性，怕妹妹因为被捉弄而生气，所以一直避而不见……
“还请妹妹多多担待，为兄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
说完，长长一揖。
起玩心是假，故意扮成弱智考察女孩子们是真吧？自己这位义兄，也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
十娘腹诽着，觑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这一年来大哥虽然避而不见，逢年过节给小妹的礼物可没少。”
“啊哈，妹妹可真是爽快人……”
于是，兄妹两人一笑泯恩仇。
……
冰砚觑了觑小姐的神色，笑道：“姑娘可要上前和两位爵爷打个招呼？”
十娘闻言就有些意动。
据刚才梓瑜和老太妃所言，他是因为表妹的亲事而和绿腰夫人的胞弟结怨。
那表妹是何许人也？古人流行结中表亲，这位表妹该不会和他……
帮贞儿探探消息也好。
正在犹豫，梓瑜和景麟抬眼看到她，从屏风后面穿了过来。
“姐姐——”
景麟见着十娘，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开心大喊。
之前大概在吃东西，面上沾了好些糕点碎屑。
十娘下意识地拿帕子帮他擦了擦脸，笑道：“麟叔，说了好多次了，你不能喊我姐姐，要喊‘明娴’。”
“明娴——嘻嘻，明娴，陪我玩儿，你都好久没来陪我玩儿了——”
景麟委屈地撅着嘴。
“好吧，麟叔……”十娘正要说话。
“明娴答应了。”一旁笑着看她二人互动的梓瑜忽将话头接了过去，“麟叔，走。”
话说着，拉着景麟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十娘有些怔愣。
“妹妹不想帮贞儿探探我那位表妹的底吗？”
梓瑜临走前，背着景麟低声丢下这样一句。
前面，景麟正回过头来，一脸灿烂朝她挥手：“明娴快跟上来——”
……
眼看着就要出皇城，冰砚疑惑道：“姑娘，爵爷这是要引您去哪儿呢？”
十娘想了想，道：“看看再说。”
刚才，她和丫鬟跟上去，梓瑜带着景麟一路从郡王府的角门骑马出了府，留下一辆青油小车给她。
这意思，是说即将去的地方她的彩画油軿车不方便前往了？
她略一沉吟，便坐上了青油小车。
进了内城，三拐两拐，绕过了汀芳馆，路过了回燕来，又行了片刻，走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在一栋两进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从外观上看去有些破旧，门上涂漆剥落，两个摆洗环上有锈迹斑斑，正门口悬挂一块并不显眼的匾额，上书“慕容府”。
素川面上一抹讶然：“这就是爵爷的本家？奴婢此前在郡王府呆了那么久，竟是不知，爵爷的本家在这样的地方。”
稍有家底的人家，都会临街开门。
十娘摆摆手，示意丫鬟噤声。
主仆三人下了车，有门房过来恭谨行了礼，和车夫一起拉着马车从偏院退了下去。
她们从正门而入，院子里鸦雀无声，新开的几树梨花正盛，绵白轻盈如云朵，枝桠上站着一只黄莺，许是午后犯了困，懒懒地栖在树上。
十娘四下环顾了一圈。
景麟抱着一个亮羽毛的大云燕风筝从堂屋里跑了出来：“明娴，看，大风筝！我做的！”
他身后，梓瑜带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小佳人款款而来。
十娘低头一看，景麟怀中风筝的做工虽然不是很精细，裱糊的画儿却很有几分功底，不由奇道：“麟叔，这是你画的？”
“姐姐画的，姐姐画的——”
景麟嘻嘻哈哈，带着风筝跑去了后院。
十娘见无人跟着，忙吩咐丫鬟跟过去：“好生跟着爵爷。”
素川应声而去。
梓瑜两人走到了跟前，小佳人俏生生对着十娘屈膝行礼，口称“给姐姐请安”。
十娘上下打量她一番，这娇柔的样子，难不成就是那位表妹？
便不肯受礼，微微侧过身子，笑容中带着几分疏离，只问：“不知这位是？”
梓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嫡亲的妹子，茝若。之前在老太妃屋中我说的就是她。”
说完，朝十娘眨了眨眼。
哦，原来是本家的嫡亲妹子，梓瑜既然已经承了别人家的宗祧，论起亲戚情分，可不是变成表妹了。
当下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从发间取下一只点翠镶珠的青金石发簪，递到茝若手中，含笑道：“初次见面，些微薄礼，妹妹切勿见怪。”
“多谢姐姐。”茝若细声细气，双手接过，交给身后的丫鬟收了，态度倒也落落大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