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摇一晃轻轻地颠簸着，彩画油軿车内，十娘靠在柔软的引枕之上，陷入了沉思。
今日是三月三，因圣驾前往曲江过节，宫城之中空了大半，尊位者唯太后、绿腰夫人留在宫里，再加一个半途回来的苏浣衣。
苏浣衣回宫是因为吃下不合脾性的羹汤引发了身子不适，她要召见自己和南宫贞说话这件事情，早前几天就定了下来，并不是秘密。
自己和南宫贞到达昭华宫时，因为苏浣衣被绿腰夫人传召了去议事，所以小娥提议带她们去游园。
游到半路，南宫贞又因为肚子痛，折返昭华宫……
与此同时，奉召进宫的梓瑜被人引去水塘，见着和南宫贞身上一样的墨玉绿裙子，错以为真，一时情急跳了下水……
而南宫贞的一声惊呼，还有那两道落水之声，又将自己引了过去……
……
种种这些，无一不显示，此次落水事件，那幕后策划之人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手运用等等这些，掐算得非常之精准。
在宫中如此手眼灵通之人，除了绿腰夫人，还有谁？
何况，绿腰夫人还亲身参与到了事件中来——如果当时不是她传唤苏浣衣前去议事，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么，绿腰夫人筹划此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浣衣说当时晕倒之时恍惚听见那个蒙面人说过“错了”之类的字眼，什么错了？打人打错了？
隐约记得，当时在御花园中，南宫贞说自己肚子痛要上净室时，小娥先是愣了愣，像是很吃惊的样子。
她为何吃惊？既然已经背叛了苏浣衣，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肚子痛这个环节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她吃惊，是因为肚子痛的对象错了？
南宫贞突然的肚痛显然是人为造成，但之前她们回去昭华宫中时，轩室中的茶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两盏茶，是由那两个消失的宫女捧上来的。
……
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抽丝剥茧、重新理过之后，十娘有些无语。
看来，她和苏浣衣猜得没错，自己今天很有可能就是受了无妄之灾——落水之人，本来应该是南宫贞。
设想，如果当时肚子痛的是自己，她和冰砚会跟着小娥前往昭华宫的净室，折返御花园时小娥没了影儿，蒙面人将冰砚打晕，她回头，惊叫一声，蒙面人再将她打晕。
另一端的南宫贞听到她的惊叫，再听到两声落水的声响，情急之下跑去水塘，见到梓瑜和一个女人在水中纠缠，以南宫贞的性格，会怎样？
她绝对不会问都不问一句，就饱含着热泪伤心欲绝地走开。
三言两语之下，她必定会冲动地跳下水，去撕开那个不要脸的妖女！
将自己的未婚夫解救出来。
而后，小娥引着皇帝和苏浣衣前来。
这个时候，可能那蒋氏承闲还赖在水中，可能已经走了，因为南宫贞不识水性，乱成一团，很有可能三个人都无法脱身。
唯一能肯定的是，皇帝必定会见着落水的南宫贞，以她大喇喇的脾性，皇帝也必定会见着她如出水芙蓉一般动人的少女身体。
南宫贞虽然订了亲，却并没有完婚。
若然皇帝勾起了前情，要纳她为妃嫔……
纵观秦汉以来，这样的事例并不是没有过，遑论民风开放的大熙。
……
这样一来，绿腰夫人的动机也就呼之欲出。
若不能成事，不过是暴露三个宫女，对她没什么影响，若能成事，成功将南宫贞弄进了宫中，一则其与皇帝有旧，二则南宫贞与苏浣衣是好姐妹，新欢旧爱，腥风血雨，苏浣衣与南宫贞鹬蚌相争，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想苏浣衣之前的行事，似乎很是忌惮贞儿，看来，今天的事情若不是中间肚子痛的环节出了错，只怕绿腰夫人成事的几率很大吧……
十娘有些心凉的想着。
心底突然又泛起一丝疑惑。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绿腰夫人大可在贞儿某次进宫之时，命人暗地将她打晕，再扔进水塘中，引皇帝看到就行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将梓瑜也谋算进来？
也不知，如果今日之事按绿腰夫人预期之中发展，皇帝到来之时，那蒋氏承闲会不会还在水塘之中。
若在，她会怎么说，难道说梓瑜调戏她，被南宫贞看到？所以三人纠缠成一团？
如果她走了，只剩梓瑜和南宫贞在水塘里，倒是无甚要紧。
梓瑜身为宗室，为救自己的未婚妻，下了御花园的水塘，并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但，如果蒋承闲非要说梓瑜是趁今天宫中无人之时调戏她，两人纠缠之时一个不慎落了水，恰巧被游园的南宫贞看到……
那可真是帮了皇帝一个大忙，直接将未婚夫砍头，再将未婚妻充入后宫，要省事好多……
这样想着，十娘不由打了个寒颤。
就为了也许并不能达成的一个目的，绿腰夫人就可以随随便便将一个宗室算计了。
宫中，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
神经紧绷了一天，不免心神俱疲，在马车规律有节奏的摇晃中，她疲惫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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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刚吃过午饭，聆琴就走了来，告诉十娘说：“今儿一大早，崇德夫人就遣人来了昭华宫，说小娥络子打得好，她要借去用几天……那两个宫女的尸体找到了，死的时候身边还带着包袱。”
十娘目中一丝了然。
看来，真的是因为下错了药，当时小娥带南宫贞去净室，两个宫女自知误了事，惊惶之下撒脚跑掉，悄悄躲了起来，收拾了包袱大概是打算趁乱逃出宫去。
绿腰夫人自然不会再让她们有说话的机会。
她微微移了移目光，问聆琴：“小娥家里怎么说？”
聆琴略顿了一顿，答：“奴婢来之前刚回了一趟右相府，夫人传了管事娘子来问话，才知原来小娥的娘、老子，两个月前尽皆染上恶疾，死在了庄子上，家中已是无人了。”
“这件事贵嫔和苏夫人都不知道？”
“夫人这一向身上不爽利，家务琐事大都交由管事媳妇们打理，至于贵嫔……曾有媳妇子回了来宫里，奴婢见娘娘诸事繁多，便没有说给娘娘知晓，昨天一时之间也忘了……今日回到右相府听管事娘子一说，奴婢才记起来……是奴婢的错。”
聆琴的目光躲躲闪闪。
十娘听罢，看了她两眼。
聆琴已经升任女官，小娥不过是一个大宫女，两人之间不存在在主子面前争宠的可能，只怕，未必就是像聆琴说的，是她没有禀告苏浣衣。
略说了一会儿话，聆琴便起身告辞。
十娘知道宫中的规矩，也不多留她，只说：“好生伺候你家主子，代我请安罢。”
聆琴躬身应了，临出门，忽又停步，低声对十娘道：“差点忘了，娘娘还有一事要请托县主——不知承恩伯和南宫姑娘的婚期定在何时？县主问明了，告诉娘娘一声，娘娘也好预备贺礼。”
“就说我知道了。”十娘微微一笑，“让你主子放心。”
冰砚送了聆琴出去，回来时，疑惑着问道：“姑娘，刚才听邓女官所说，我倒是糊涂了，毕竟是从家里跟进宫去的家生子，双亲去世这么大的事儿，邓女官怎么可能不回给贵嫔娘娘知晓？便是丧葬银子，也应该由主子亲自赏下，才体面的啊。”
十娘正在窗下拿着剪子修剪一枝开得旁枝过多的杏花，听得此问便淡淡一笑：“总归要顾及贵嫔体恤下人的名声。”
昨天在昭华宫中，她就问了小娥家里的情况，诧异一个家生子，怎会突然就背了主？
当时那主仆两人都支支吾吾，今日听聆琴这么一说，真实情况大概是聆琴早将小娥双亲过世的事情回报了给苏浣衣知晓，但苏浣衣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全然忘记了此事。
也是，苏浣衣到底年轻，君王所给的隆宠日重，生活在金堆玉砌的荣华之中，难免一时得意，有所轻忽。
小娥之所以卖主求荣，不可否认，是有这个原因在内的。
这个教训，自己可要吸取才行，说起来，这两年来她也多多少少有些忽略了身边的丫鬟们。
眼看，冰砚今年已经十八岁。
便是不为着巩固她们的忠心，从感情上来说，也应该为她们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
这一天，十娘一枝杏花还没修剪完，就有肃郡王府的丫头来回：“太妃请县主回家说话儿。”
十娘听了，穿戴好，坐着车去了郡王府。
进到老太妃的屋子里，赫然发现梓瑜也在座。
请过安，兄妹两人彼此见了礼，祖孙三人说起了闲话。
没几句，段嬷嬷就带着小丫头们端了两盏泥金的划花汝窑盅进来。
“孩子们，快趁热喝了，这可是祖母多年的私房方子，驱寒祛湿再管用不过。”
老太妃慈眉善目地说着，一左一右拉着兄妹两个。
十娘心中打了个突。
不会吧，一天功夫不到，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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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天降温，不慎感冒，所以晚了，抱歉哈~
感谢iaosong.和猫两位亲的礼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