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艾靖，这是我为你们打造的坟墓——你的手最好规矩点。”
弗朗索瓦并没有攻击，是艾靖自己松手的，周围的血雪被夕阳一打，毛细血管针刺地疼。
山石后迈出一条修长的，被黑裤包裹的腿，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不怕冷。虞怡的手在发抖，那双邪气的绿眼睛不着痕迹地略过了她。
“很快，你，你，哦，还有……你们，”
他竖起一指，点过一张张惊觑的脸，又额外指了指塔克等人，
“很快就会成为血雪的一部分。”
独独不点木村秀夫他们，艾靖留了个心眼。
“岂有此理！”
塔克的眉毛狠狠一挑，土库曼斯坦的队员们眼冒绿火，狼的血脉蓄势待发，
“该死的血族余孽，当初祖父就应该将你们赶尽杀绝，让土耳其的铁队踏平东欧！”
他朗声呵斥，远处的金雕掼过斜阳，被咆哮的狼性染成一镰喙状的利刃，纹身涌起一阵汹涌的痉挛。
“嗷！！！”
金雕当空炸裂，一团血花扑暗了他的眼，轮到弗朗索瓦眼冒绿光了，横飞的碎肉为山景添上一抹作呕的脉搏。
他根本就没出手，该隐双锁还背在身后呢，半个微笑衬着半背着的双臂。
艾靖双眼竦起，弗朗索瓦舔掉嘴角的雕血，骨子里的贪婪无法克制！
“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塔克不能死！艾靖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白虎需要恢复体力。总之，谁都不能死。
“问的真好，”
他微笑着颔首，灯笼袖里的白手套掌心鼓得起劲，
“不过，聪明如你艾靖，肯定早就猜到这次比赛的阴谋了，对吗？我想你下一个要问的问题就是……”
弗朗索瓦慢悠悠地走动起来，姿态很是随性，只是那搏动的喉结暗示着一滚浑浊的戾气，
“伊集在哪里？对吧！出来吧，伊集先生，干嘛躲着木村秀夫！”
蜘蛛切出奇地重，伊集每走一步，木村秀夫的手腕就垂下几分，他的目光惊恐地来回扫着，一点点顺过鸡皮遍布的脸颊，眼角的苍皱。
“当啷。”
他的刀摔陷在雪里，面对伊集身上背负的人形物体，木村秀夫喊不出来，武士摔刀的动作胜过于任何形式的喊叫。
“那是蚩尤。”
仇恨的火花挂在红眼睛里，印射在艾靖的眉宇之间，整幅身躯化成形峭骨立的标本。
“木村君！”
伊集声音嘶哑，气管被蚩尤的重量极力压迫着，鹰钩鼻极其突兀地向下努，他们这才看见决赛的奖杯，
“快拿奖杯，拿了……我们就赢了！”
那个奖杯是如此的不起眼，艾靖他们甚至第一眼都没看见它，圆润的手柄竖在几根枯手指间，泛着与亚洲人肤色相近的光泽，乍一看，比青铜作的还不起眼。
幸好它不是用黄金打
造，或是什么未发现的神兵，包含着暴力的夜风吹拂着，随弗朗索瓦的眨眼现出一卷一卷的抽力，伊集的身体被风浪肆意蹂躏。
别看，别看，先生的眼里有异光，不起眼的奖杯已然令人魔怔，这胜利来的如此之快，甚至没有日本人所期待的一场东方式决斗，不被血液浇灌的胜利仿佛不再显得奇怪，木村秀夫的手奔向自己的宿命。
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动机，不是么？整支队伍都变魔怔起来，他们的刀一一垂下，落日的余晖散在一座座山头的冰结上，整个漠河村燃烧成血海。
分不清是日落还是绯红的浪涛，他们的眼神已经蹦跳如狼，连塔克看了也是胆寒，整座山谷陷入一种宁静的绝望。
这支东瀛劲旅，恍然进入一副无人之境，不顾周围暗自涌动的异样，一只只成了见到珠宝的狂徒，冲着那个质地连朴素都显勉强的奖杯触过去。
“哦不！”
虞怡不像喊也不是阻止，只是本能地心痛——就在弗朗索瓦绝无料想的时刻，艾靖对准雪中的武士刀一脚抄去。
银光横闪，一缕黑发被割下，木村秀夫的颜色是那么年轻。伊集的指引也被切断了。
“山本，山本，山本！”
一击得手，她紧接上大喊，木村秀夫的眼神先是一滞，接着清醒过来，黑发在他的眼底荡漾。
蜘蛛切……山本……他抬起头，眼神亮如明镜，倒映着伊集逐渐扭曲的脸，武士袍血红。
天色卷起回光返照的华丽，入夜前的最后一个时辰。
“先生……”
木村秀夫的神色很平静，
“山本……我导师的死，是另有隐情，对吧？”
空气一点点冻化起来，凝固在伊集的视线里，也顺过一根根绞紧的神经束，木村秀夫的回忆从冻结中苏醒。
他一直没看清出导师倒地时的眼神，降温的大脑终于让他在几个月后看明白了……就如同他一点点看明白整件事情的经过。
受了冷，手臂上的毛孔收缩起来，心冷比身体冷的更快更容易。
山本不是在瞪他啊……那是生命中最后几秒的乞求！趁这本能尚未转化成语言，伊集将这种本能掉了包！
木村秀夫的呼吸依旧平静，起起伏伏，浊气荡在风里，他大概还是对身份有所忌惮的，伊集暗自祈祷，手指在裤兜里收紧。
“没错！”
他一挺胸，身子不再虚孱，
“是我杀了山本！当你看到与我们结盟的人是谁，你就不会再挂念着那个软弱无能的庸君了！”
他长臂一展，肩上背负的蚩尤似乎也没了重量，他横指身后血染的山和村庄，宣示主权的身型意气风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整帝国往日的荣耀！山本作为一个君主，却胸无野心，又怎能撑起一个日出之国？满是妇人之仁，口口声声的和平外交，结果……”
他的袖袍向下狂甩，掠过木
村秀夫泛红的双眼，伊集在他的视线里翻得如痴如狂，
“我们的国土，到现在仍旧蜗居东亚，永远在弹丸之地苟且，和建国之初一般无二！再看看血族，短短的几年功夫，就将那帮欧洲蠢猪们的老窝逐一击破，这些人的太平盛世真是不堪一击！哈哈……哈哈……现在，我的国……终于被我掌控了……”
他的语调越说越急，加快的气流涌动在胸腔里，声音也被压成尖细，随后同北方的寒风一齐传向百里之外。
艾靖维持着沉默，木村秀夫也维持着沉默，哦不，是在场的十二个人，某种凛然的锋芒飙射出来，伊集的双眼膨胀到极限———爆裂的毛细血管铺张开来，瞳孔镀上有形无形的一层红。
这股流质的悍气只属于斗兽场的野兽，欲望的神经在得势的一瞬间摊在光线里，这正是弗朗索瓦想看到的。
“人性中最恶的激流，多少爱与和平都掩盖不了。”
他上前一步，趁伊集还未完全疯癫之前，将他一把拨开，
“可是，让它释放出来又何罪之有呢？木村君，谁会希望自己的族群整日在混沌之中惶惶噩噩？”
他微斜起目光，笑容中半戏谑半打量，舌尖轻盈地侧齿一绕———品尝，空气里攀升出两股截然相反的怒气，一股正在冷却下来，木村秀夫的眼神告诉他，
“你们都是帝国的武士，能够为国家的繁荣拼上性命，我们血族的骑士们，也能为族群的复兴狂守四百年！四百年！我们是同一类人！”
弗朗索瓦心里的章程消失一瞬，绿眼眸恨得空白，居高临下地杵着木村秀夫，
“所以山本死的好！我替你们国家除去了复兴之路上最后一块绊脚石，现在………”
他偏过头，眼神朝后斜扫出一披绿火，武士们腮骨上下狂颤，
“还不快快感谢我！用你们日本武士的方式，对我献上忠诚吧，要不然……”
他突然启开血红的嘴唇，那双绿眼睛磨得多像毒蛇猛兽，猛地朝着艾靖的方向抖嗦，一串枯叶被掀的飞起，
“你们还想被白魔法永久地钳制，被这帮愚蠢的，还不知善恶的四灵星神蛊惑？”
余裕和傲岸被切断了，被一股飙升的怒火捂住，这股怒火一直被轻闷慢煨着，以至于在爆发的瞬间，都没给人以休眠到觉醒的恐慌。
震撼，只有无尽的震撼，方才那时隐时现的怒火才是被捂住的一方，被艾靖和南墩死死钳制住，只有一颗暴躁的心脏游移着怒火的临界点。
“小羽！不要！”
“虞怡！冷静下来！”
“你不要去送死啊！”
“不要这样！”
……
木村秀夫的嘴唇抿白了，却在众人被掀飞的一瞬间恢复了血色，眼神渐而顽硬起来，磐石般追向那个迅速变小的身子。
“啊！！！！！”
不再有文火慢煨的轻慢，虞怡的火山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