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如梨花,沃斯迎来了圣墓兄弟会回归后的第一个冬天。
月光洒在海面上,那冰凉的海水也泛起阵阵粼粼涟漪。
留着散乱胡茬,短短一年过去,像是衰老了二十岁的朗列·霍耶姆站在港口处,遥望着空中残月。
幽远的目光,逐渐从空中滑落在海面,又从海面升起到夜空,最终,落到了身旁女子的身上。
当初的少女已经成熟了不少——晶莹且高挺的鼻梁,如同鹅蛋一般柔滑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如同霜凝一般一动不动。一对倒映着冰封港口的眸子,正望向远处那蠕动着,同浮上水面的海藻一样的东西。
“多亏这一场大雪——否则那些怪物一定会在入冬之前毁灭沃斯的。”
温莎的声音又冰又冷,就像梨花落在冰凉湖水上的感觉。
“没关系,我们明日就要启程——皇家教会派过来的那几位主教,还是无法接受与暗影公会的那些魔法师合作。为此他们居然提前几天赶到沃斯,真是难为那些老头子了。”
“老头子……明明他们之中不少比你我还年轻呢。”温莎莞尔一笑,然而已经少了当年的俏皮。
“说起来,我已经快到三十岁了……”
“孩子都快要出生了呢。”
温莎笑着,虽然岁月改变了少女不少,但是朗列却知道,这位少女的本质依旧未变,她依然不懂人心。
罢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的巧妙心思,温莎此刻依旧并未觉察。
“朗列,关于《神魔大典》的存在,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他们不会接受的。”
“但我……”
如今的温莎,已经成为了教会的继承人,早已退出了圣墓骑士团。
那未曾如普通牧师一般衰老的容颜,在教会之中堪称神迹。
“圣女”之名,也早在数年前便远播开来。
“可你得知真相后,你已经不能再释放神圣法术了吧……”
“……如果真相如此,你要我怎样去相信那些家伙呢?”
朗列知道,“那些家伙”并不仅仅是指教会,更是指代教会供奉着的神灵,所谓的“诸神”。
“你已不再犹豫?”
“自从得知真相,我就从未犹豫过。”
朗列转身,看着少女的眼睛,那双眼中依然冷淡,就像蒙尘的珍珠。
“那么,今夜你找我出来,是为什么?”
自从二人读过《神魔大典》后,朗列就感觉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在一瞬间长大了,就像一夜盛开的昙花那般,只不过朗列只看见了凋零。
“明天,能让我代表圣墓兄弟会,不,代表圣墓骑士团前往那座小岛吗?”
“你心中又生出‘不详’?”
“无比强烈,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等等暗影公会?”
“此番圣墓兄弟会若能成为骑士团,非但是我们的荣幸,更是沃斯的荣幸……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朗列的固执,一如过往。
但温莎却已今非昔比,她不如从前一般再争论,却比聒噪的乌鸦更令朗列感觉不适,她抿唇的模样,令朗列不寒而栗。
或许,自己当初那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万一发生一年前那样的惨剧,你也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吗?”
二人都沉默下来。
“即便如此,我们也必须……拯救沃斯才行。”
望着远方的小岛,朗列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
一切回忆,构筑成为历史,一切历史,又附生于时间上面。
神教人信命运,信灵魂,信世上有天堂地狱,但其实所谓的神,也并不认为那些东西存在。
要抹杀一个人类的存在,除了毁灭他的肉体,还必须抹去那个人类的记忆,无论神,还是魔鬼都必须如此。
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温莎,王艾尔久久呆立,此刻这个像石头一样站立的家伙,究竟是人,还是神?
王艾尔做出了小小的试探——向前走了一小步。
“沙沙”的微风,划过王艾尔的面颊。
鲜血从细微的伤口中流出。
魔法护盾在一瞬间张开,那透明的,泛着一层微光的护盾,如往常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粉碎的光末,四溅的鲜血,被风刃粉碎的肢体,横飞。
死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个道理王艾尔早已知晓,但是当它真的降临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却并不能坦然接受。
被分解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同感,比起前两次死亡,这一次的死亡更像是升入天堂一般。
“你杀了他。”
“如果有‘再生祝福’,那么我就将他彻底粉碎。如果神力无法摧毁他,那么我就用魔鬼的力量将其毁灭。”
“你真是个魔鬼……”
“不,我在人类眼中,是个神灵。”
“你准备怎么做?”
“唤回信仰,然后拯救你们。”
“我们却不需要你们的拯救。”
“……那么,你又为何要拥抱我?”
“他既然不是那个人,那么这就说明那个命运之子另有其人……”
“你唤醒我,不是为了考验他。”
“神树,必须倒塌,而你这个寄生于神树上的寄生虫,也必须被毁灭……”
“但你不知道,正是他摧毁了我的核心,打通被阻断的时间,如果你有耐心再等六天,六天之后,我就将被时间毁灭。”
“我知道,但你仍旧会重生。”
“……快住手——”
一个疯癫的女人,在变换着语气自言自语之后,便陷入了一种癫狂之中。
她双手捂着脑袋,跪倒在地,身体颤抖着如同飓风中的树苗,两只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瞳仁失去了最后一抹光泽,就像烛灯被吹灭那样暗淡。
身体扭曲着,口中却断断续续发出怒吼——
“为什么——”
“如果诸神无法相信,那么就只能投身魔鬼,如果魔鬼不能依靠,那么就只能依靠我们人类自己,这四十年来,我悟出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
“你以为……你能控制神?”
“我没有想过控制你,我也不需要你的力量——我是人类,哪怕被你们选中,我也是人类——”
少女光洁的皮肤瞬间老去,那皱巴巴的样子像极了树皮。
被抛弃的朱枪颜色再一次暗淡,如同少女无神的眼睛。
“住手——”
一个声音从温莎脑后传来,那是神灵不甘的怒吼,同时也是胜利的前奏。
如今,这位神树的守护神已经无法继续控制温莎的意识了,重新夺回肉体的温莎,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一切终于画上了句点,王艾尔拾起一柄黯淡了颜色的短枪,刺入了温莎的心脏。
“谢谢……”王艾尔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