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见红了呢？”
一向稳重自持的梅枝也失声叫了出来，她担忧的倒不是怕没有照顾好主子而受责罚，而是现在坤宁宫正在办丧事，皇上本就伤心难过，若柔葭这头的坏消息再传了过去，不敢想象皇上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万一蹙了不该蹙的霉头，只怕要档了主子的恩宠了。
茗烟反倒是冷静下来，先于梅枝合力把柔葭抬到床上去，麻利换下榻上的被褥，再派人去太医院悄悄寻个太医过来，只说是请平安脉，皇上太后那里都不要先惊动，见红不一定就是要滑胎。梅枝望着茗烟点点头，只听着她的安排稳住心神速速去办，太医来的时候，这边柔葭还人事不省。
梅枝早叫人搬来屏风，茗烟把柔葭的手伸到屏风在外面，手腕上盖上禅娟子，便心神不宁的看着太医捻着胡须替柔葭号脉。
梅枝吩咐了两名宫女在一旁守着，自己拉了茗烟到外头说话，“姑娘怎么叫来这个卫太医，他医术不怎么，脾气倒是不小，而且在太医院里只是三流。”
茗烟一脸无可奈何，说：“为大行皇太子，太医院有半数太医被问责，有两个已经丢了官，听说还有好几个下了狱。慈宁宫太后那边也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这个节骨眼里太医院哪里还有人可用，好不容易才找来了这个，好歹也能先替主子瞧瞧吧。”
那太医姓卫，生的肥油肉厚的，光看面相就给人感觉不学无术的，茗烟请他来的时候听他哼哼小曲的模样，心里也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也能进太医院？
卫太医过来把了脉相，说是有先兆流产的迹象，需要卧床静养，切不可再下地走动，否则大人小孩都有危险。茗烟拉着他一再而问，他说要想保住龙胎不是没有可能，除了看娘娘自身体质之外，还要看运数。
茗烟便微怒道：“寻常张太医为娘娘还请平安脉时从来没说过娘娘体弱保不住龙胎一说，卫大人可号仔细了，究竟是不是先兆流产，奴婢也好回禀万岁爷。”
茗烟担心卫太医趁乱糊弄，梅枝却知道卫太医这是说了大实话，忙叫人取来厚赏塞给太医，好生嘱咐道：“大人，娘娘这一胎劳烦大人万万多费心才是，皇上才失去一子，若是娘娘这胎再保不住，只怕要龙颜大怒，到时候可是没人能担待得起。”
卫太医接过银子忙笑着说道：“姑姑请放心，娘娘无大碍，只需要好生调理，可保平安。”
卫太医刚走，梅枝便拉着茗烟小声说：“姑娘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跟太医动气，太医院上下如今可都清楚得很，这个节骨眼上娘娘即便是有一个好歹也是不敢呈报给万岁爷的。”梅枝说的有理，皇太子刚去，谁愿意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万一惹怒了皇上，进而失宠了呢？
茗烟自然也是明白的，忙给梅枝赔小心，说自己太过冲动了。
不过，回想起来，为什么两位太医说的话截然相反？前面那个张玉桂是娴贵妃指派来专门调理柔葭这一胎的，每日都是平安，怎么这个卫成一来就说是先兆流产呢？他们两个人到底谁说了假话？
人的本能总是更愿意相信不好的东西，看着柔葭熟睡的面孔，茗烟和梅枝两人已商量，决定先不将这个消息告诉柔葭，以免她又忧心，到时候再整出点什么事情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可眼下还能找谁来求助呢？皇后是不行的，娴贵妃那一边怕也是不能去打招呼的，这样算下来，也只有魏贵人能够帮着出出主意了。
茗烟打定主意，便只身前往长春宫，魏贵人一听，也觉得兹事体大，便拉着茗烟问道：“如今在情形不明之下禀告皇上皇后是不合适的，不如悄悄的再请来几名太医，先确诊了再从长计议。”
茗烟一脸焦急，忙告道：“贵人有所不知，太医院如今紧张得很，这卫太医还是奴婢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求来给娘娘应诊的，如今怕是找不出其他人来了。”
魏贵人转眸一想，点点头道：“我也是急糊涂了，竟然忘记如今的情形了。”她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回头打定主意，说：“那如今只能去禀告娴贵妃娘娘了。”娴贵妃协理六宫，嫔妃的事情本在她权责范围之内，再加上皇后丧子，后宫诸事几乎全数落在了娴贵妃头上，有她担待着也好，总胜过先隐瞒不报。
茗烟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如果现在只往上头报喜不报忧，而后突然出了什么意外，做奴婢的自然是逃不开责罚不说，主子那头才更是不好交待，不如提早跟娴贵妃知会一声，好做应变，茗烟发现自己此刻已经不得不朝最坏一方面做打算了。
魏贵人吩咐人拿来大氅，拉着茗烟的手道：“我随你一同去翊坤宫，若娴贵妃问起，我也好在一旁帮你说和说和。”
茗烟大感到意外，看着魏贵人安详微笑的面孔，也渐渐稳了心神，心里直埋怨自己前几日还在柔葭面前劝她提防魏贵人，真是太不应该了。
娴贵妃倒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听了茗烟和魏贵人的禀告之后只问了两句，便叫钰川去吩咐太医院好生对待着，多拨去几名太医随同照料，务必保龙胎无虞。
太医过来会诊，特出的结论是母体稍有亏损，好生调理之后，不会有大碍。柔葭也没再继续见红，茗烟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安放下来。
这一切的发生，柔葭全都浑然未觉，只觉得这几日为什么多了这么些太医过来应诊，茗烟便笑着解释说：“娴贵妃娘娘吩咐了，如今小姐月份大了，需要好生仔细看着些，便多派了几名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只是为了加重保障。”
柔葭便点点头，如今她也不愿意多费脑子想事情，只感觉每日昏昏沉沉的，说是爱睡，夜里又不安枕，身旁的布嬷嬷和一众太医都说这是孕妇正常的体征，心里头就算有顾虑也被按压下去，只盼着快些熬到生产的时候，那就能够解脱了。
这天夜里又起了北风，屋内地龙也浇上了，柔葭还感觉被子不够暖和，让梅枝又加了一床薄毯子盖上，折腾过后却是睡不着了，梅枝便拿了靠枕放在柔葭腰后面，让她坐起来给她按摩。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柔葭突然念叨起茗烟来，直问她现在在哪，梅枝忙出去唤了茗烟进来。
茗烟的头发是刚刚着急梳理过的，衣服的对襟纽扣还没扣全，看样子是被人从暖榻上揪起来的，柔葭一看茗烟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便瘪嘴笑道：“死丫头，如今不用你值夜，你可松快不少了。”
茗烟笑着往拢来，接替梅枝半跪在榻前替柔葭捶腿，笑道：“小姐不过是可怜奴婢，若真的有什么差事，奴婢巴巴赶着都赶不急呢。”
柔葭笑了笑，又蹙眉道：“你如今给个暖床你就能够睡踏实，可我半夜总要醒个五六回，如今这宫里头也没有第二个孕妇，想要讨教讨教经验都不得，想到还要这样过三个月，我就觉得浑身无力，你快替我想个法子吧。”
茗烟哪能够有什么法子，该想的都悄悄替柔葭想过了，相比柔葭来说，茗烟更加紧张这一胎，可如今也不能找其他人，娴贵妃发话了，也派太医过来了，若再去说，只会落个矫情的口舌，再说如今娴贵妃可不像从前那般好说话了。
见到柔葭对自己一往如初，重新有说有笑，茗烟心里头也痛快多了，想着或许这就是柔葭孕症转好的趋势了，人一轻松，主意也多了起来，茗烟想了想，如今半夜里看书下棋都是伤眼睛，弹琴只怕越弹越没有睡意，不如先吃点甜食，先助心情松快起来，没准人一放松，就自然能够入睡了呢。
便对梅枝说：“麻烦姐姐去叫她们呈上一碗玫瑰乳并几盘子小点心过来，点心姐姐看着备就是，只是别少了松脂糕就好，小姐最爱吃的就是那一味。”梅枝看了茗烟一眼，答应着去了，屋内又只剩下柔葭和茗烟两人，柔葭笑着指着茗烟的额头说：“你这鬼丫头，争强好胜的心思是打哪里学来的，人家梅枝不过才替你几天，这么快就把人撵出去，成心想要人家不敢往前来？”
茗烟微微红了脸，俏笑道：“奴婢这点心思总瞒不过小姐去，不过奴婢现在还记得魏贵人那句话，小姐如今身份贵重，近旁的事情还是少让人沾手比较妥当。”
柔葭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吃完半块点心，心里又觉得不对劲，眼见梅枝不在房里，便问茗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茗烟心下一紧，早料到柔葭会有疑虑，如今也只能够硬着头皮瞒她到底了，刚要故作轻松的回应两句，却见柔葭微微蹙眉，接着往被褥上翻去，水蓝色绣瘦竹的褥子上赫然一滩红印，正往外不断蔓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