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提着食盒走在去御膳房的路上，虽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是低着头生怕照见了人，往日也算是风光过了的，这一路上一定会遇到不少眼熟的人，要是叫人家看到这幅摸样，再想想宫里面那些拜高踩低的嘴脸，茗烟抱着食盒在胸前紧了紧，只得加快脚步。
闻到一阵隐约的油烟味道，茗烟止住了脚步，踌躇在门口站着，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熟人，帮她进去带个话，她要找御膳房专管熬汤的李太监，那个人还算是忠厚的，虽然往日不曾那银子孝敬，但常在份例的东西，他还不至于要苛扣下去。
大约是来的太早，里面忙活的太监不多，都是些跑腿打杂的，有的瞧见茗烟眼生，也没过来搭理，茗烟想了想，便自己走了进来。
“哟，这不是茗烟姑娘吗，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您怎么纡尊降贵，跑到咱们御膳房来了？”
一个肥头大耳朵的太监瞧见了茗烟，笑眯眯的过来打招呼。
茗烟怔了怔，还是笑着上前去微微福了一个礼，说：“常公公，我们主子让我过来提膳食，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常福见茗烟对自己屈膝福礼，先是一怔，继而忙弯腰哈着上前接过茗烟的膳食，堆着笑的说：“茗烟姑娘说的哪的话，柔嫔娘娘想吃点什么，只消吩咐一声，咱们即刻便派人送过去呀，哪里能够劳烦姑娘亲自跑这一趟呢。”
这个常福大概是消息慢，还不知道柔葭昨日被贬的事情，茗烟心想今日便混过去算了，回头再塞给他两个银角子这事便算完了，便只笑了笑不说话。身后却有人上前来撞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茗烟忙抬头一见，是这御膳房的第二大掌事周继，正横眼看着茗烟，满脸的鄙夷。
茗烟别过脸去，心道大事不好，往日得势的时候，跟着周继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小过节。
果然，这周继眯着眼睛盯着常公公道：“小常子，你这么献殷勤的，是要做什么呢？”
常福就地给周继打了个千，忙笑道：“回公公的话，奴才正准备去预备给人柔嫔娘娘的膳食。”在他看来，能够巴结上柔嫔是能通天的事情了。
话音还没落下，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茗烟心头一紧，整个人缩了缩，带一丝胆怯和愤怒看着周继。周继骂道：“你个没眼色的东西，柔嫔早给皇上贬成常在了，还巴巴的叫什么娘娘，回头叫其他宫里传膳的奴才听去了，还指当是我叫你这么喊的，你自己一个人被打死不提，还要害咱们整个御膳房吗？自己个儿下去领二十板子！”
见常福还有迟疑，又骂道：“还不快给老子滚！难怪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太监！”
常福没想到这一夜之间就变了天，捂着肿起来的嘴角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眼角子眯了一眼茗烟，茗烟心想坏了，这仇算是结下了。
周继围着茗烟转悠了大半圈，茗烟筒着手不出声，看了地上被常福落下得食盒，忙蹲身过去捡了起来，没曾想屁股被周继狠狠抓了一把，茗烟愤怒回过头来，正要骂他，周继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怎么着，茗烟姑娘？”
茗烟憋红了脸，在宫里两年，太监和宫女之间苟合的龌龊事情也听了不少，如今这周继是认定了自己不敢声张这才有恃无恐，心里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恶心，面上却不敢声张，知道这是人家的地方，闹起来了没人替自己做主。
她忙后退一大步，抱着食盒说：“常在吩咐奴婢过来取膳食，还望周公公行个方便。”
周继对茗烟这忍气吞声的做法很是受用，存了心要趁机撒撒威风，抱着手臂笑道：“姑娘来早了，现下膳房里给庆嫔和婉嫔两位娘娘备着早膳呢，怕是不得空，姑娘迟些时候再过来把。”
茗烟只好道：“那奴婢就在这里等着，等各位主子的膳食做好了，再做常在的不迟。”
周继鼻子一哼，盯着茗烟看了又看，哼着小曲悠悠的走了，茗烟心头浮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给常福送点膏药什么的，免得他记恨，如今可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茗烟提着膳食回来时，日头已经出来了，梅枝躺在床上还不能动，柔葭自己换了炉火里面的炭，就着火星子架了一锅水烧开了，泡完茶还见茗烟没来，便拉开门的一条缝隙往外头看，殿前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梅枝大约能够猜到茗烟可能的遭遇，挣扎着在床上说道：“主子若是饿了，奴婢去小厨房想想办法，或许还有些剩下的小米小菜，能将就着用用。”
柔葭回过头来，见梅枝已经坐了起来，便走过来说：“姑姑今天便躺在床上缓缓吧，天凉，可别冻个病根出来那就不好了。”说着过来将梅枝按下，替她掩了掩被子，梅枝一脸感动，张嘴正要说话，柔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今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了，你也别太殷勤了，安心躺下吧，好歹还有茗烟帮我照料着，不碍事。”
说话间茗烟便推门而入，柔葭忙回头迎上前来，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茗烟不说话，只将食盒递了过去，便要退下，柔葭又是疑惑，“你去哪里？裤角上全是雪花，还不快去那边抖一抖了过来吃饭。”
说着自己把食盒提到桌上放好了，打开一看，心里凉了半截，里面一叠葱油煎饼，一个半冷的木耳炒山药，三个白面馒头，并几个芋头，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再看看茗烟无光的神色，眼圈似乎还有些发红，心下便明白过来，回头对茗烟说：“抖好了雪花先去那边烤烤火，顺便把这些食物拿去熏热了一块吃吧。”
三人就着火炉子吃完，柔葭便吩咐道：“茗烟，一会你跟我一块清点一下我们如今还剩下什么，衣衫首饰细软全部归整到一起，如今这样情形，只怕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还很多。”
茗烟一脸感动，忙跪地伏道：“小姐您不生奴婢的气了？”茗烟认定，柔葭如今有这样的处境，十有八九是自己得意忘形的过失，有着份愧疚，她就算受再多委屈和辛苦都无所畏惧，只是心疼柔葭跟着一块受苦。
柔葭叹着气，伸手将她扶起，柔声说道：“这事情也不能怪你，你也不过是受人利用罢了，你与我一同长大，你的性情我应该是最清楚，没有时时刻刻提醒你也是我的疏忽，正如梅枝姑姑说的，我如今这样一点都不冤枉。”
若贴身的丫鬟对自己存了坏的心思，柔葭只差一头碰死了。
到正午时分，屋子里面透了一丝温暖日光的时候，柔葭和茗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望着面前三个木箱子，这是收遍了屋里的大大小小角落才整齐的这些东西，衣服占去了两箱，其余的是些比较贵重一些的茶具瓷瓶等，并一些碎银子用布包好了藏在底下。
换做是平常，这些东西都是入不了柔葭的眼的，荣华富贵享受了两年多，加上又才小产过，不过活动片刻，整个人便累得坐在木椅上直喘气。茗烟找来杯子倒了一壶水递给她，她接过正要喝下，便瞧见门口多了几个人影子，抬头一看，是钰川带着六个宫女太监正在屋外头站着。
钰川毕竟是娴贵妃身边的人，她这会子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柔葭弄不准是个什么意思，便没先开口。茗烟见了，忙站到柔葭身后看着来人。
钰川抬脚进了屋，先是望了望柔葭，两人四目相对，柔葭从钰川眼中读到了一丝善意和为难，便微微点点头，示意钰川说话。钰川先上前福道：“给柔常在请安。”
她这一带头，身后的六位宫女太监也弯腰伏低，柔葭整了整袖子，抬手说：“请起吧。”
钰川站起身来，十分为难的说：“奉娴贵妃之命，柔常在即日迁居静思殿。”她说完，略低了声音，又道：“奴婢特叫来六个奴才伺候柔常在迁宫，柔常在只管吩咐他们搬抬物品。”
茗烟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小声说道：“静思殿可不是冷宫了？”
静思殿地处紫禁城之最北边，只一道围墙相隔便道宫外了，背后是连绵的景山，明灭之时，亡国之君崇祯便是在景山自缢而死。那里地处偏僻，终年无人清扫，听说崇祯的怨灵时常在夜间活动，周围只住着年老的太监和宫女嬷嬷，属于皇宫的阴暗角落，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
柔葭倒是没太多吃惊，望着钰川，心领了她这份善意，恰逢这个时候梅枝也已经穿戴整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见到钰川和她带来的人，其中两个她还认识，便笑着上前说道：“不敢劳烦姑娘的人，我们的东西不多，自己能搬完。”
柔葭点点头，梅枝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钰川自然是好的，可娴贵妃……
就算如今这么落魄，还是不愿意在人面前低头。
钰川也不再坚持，便让出道来，看着柔葭一行三人吃力的将三个箱子挪到屋外面去。身后有个嬷嬷见了，小声在钰川耳边嘀咕道：“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检查一下，万一她们把不该拿的拿走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