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主子您这个亏吃的一点儿也不冤枉。”
梅枝姑姑低头望着蜷缩在方椅上的柔葭说道，柔葭只静静的听着，梅枝说话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期间什么君臣大义，妾妃之德悉数数落了一个遍。柔葭明白梅枝的意思不过是别在这个时候做什么过激之举，给旁人落井下石的机会了，可她听着也就听了，这只耳朵进去那只耳朵出来，根本没在心里头留下什么风吹草动。
直到梅枝再也忍却不住，说了上面那一句，柔葭眼皮不经意的动了一动，很明显，这话已经进了她的心里。
“说得好听一些，您那叫宽待下人，可说得难听一些，您叫御下无力，听之任之。”
梅枝还不知足，似乎准备一股子全外外面倒了，她将双手拢在棉袖子里面，在柔葭面前来回走动走动，回头望着她说：“您先前不知道也还罢了，可如今您也已经知道了背后是谁在给您动手脚，害得您失了圣心，您再在这里自暴自弃，自个儿委屈自个儿，皇上看到了不会心疼不说，再让那些人见着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给您难处受，除非您真的那么宽宏大量，能够忍受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在脚底下？”
梅枝曾近不止一次见到宫女扎在一块窃窃私语，议论柔葭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中午用膳吃了那个菜品多一些这样的，但皇宫奴才是不准议论主子任何是非，这是大忌讳，当场捉到了严重的是可以直接杖毙的。
梅枝见了，便严厉呵斥，可紫云殿的第一掌事宫女是茗烟，茗烟依然听之任之，还经不住这些宫女太监的奉承，甚至跟着她们一道说了起来。当时梅枝便预想到了会有出现祸端的这么一日，只是没料到会这样快，而且这样彻底。
说起来合该这位主子运道不好，她原想着柔葭这样的人品，至少还能有个三五年的恩宠。
“姑姑，我知道你是在用激将法，姑姑的一片好意，只怕在我这里要白费了，我如今已经心如止水，任何人任何事情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我知道姑姑是纷争之外的人，我这里是是非之地，就不虚留姑姑在此了。”
柔葭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便闭了眼沉默着，疲累不已。
梅枝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帮扶柔葭一把，柔葭此番下了逐客令，她反倒更加不情愿走，便绕到柔葭的跟前，屈膝福道：“主子饶恕，是奴婢方才界越了，奴婢明白主子心头有万般冤屈，但这冤屈要想昭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沉了沉声，又道：“若主子不嫌弃，奴婢愿意侍奉主子左右，为主子马首是瞻。”说完便郑重跪在地上，磕头行大礼。
柔葭睁开眼睛，歪头略看了看地上无比虔诚的梅枝，她如此行大礼，还是在她初入紫云殿，受封柔嫔的时候当过这样的礼，之后敬重她年长又资历深厚，虽然不曾让她近前侍奉，也是十分尊重，轻易不让她行如此大礼。
柔葭此刻却无动于衷，叹道：“姑姑你请起来吧，我如今已是苟延残喘，无法给予姑姑荣华富贵之遇，只怕要辜负姑姑如此错爱了。”
梅枝抬头挺胸，昂然道：“为奴婢者，生死全由主子，主子荣奴婢颜面有光，主子辱奴婢感同身受，奴婢入宫二十余年，伺候过大大小小的主子不下五人，柔常在并不是奴婢侍奉年岁最长的，也不是最器重奴婢的，所以奴婢不敢说对柔常在侍奉最为勤勉，但柔常在绝对是奴婢侍奉过的最特殊的一位，奴婢对常在的遭遇感同身受，若蒙常在不弃，奴婢愿意鼎力相扶，誓为常在平反！”
有一丝感动现在柔葭眼中，很快又逝去，梅枝的才能人脉，以及在这宫中的影响力柔葭还是知道一二的，若能够得到她的襄助，则复仇有望。
可是，每当想到弘历那义正言辞的表情，那种感觉，仿佛他下一刻便要扑过来吞噬自己的血肉，往日的柔情蜜意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为这样一个人拼尽全力去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有什么意思……
柔葭摇摇头，转过身来伸手将梅枝搀扶起来，“谢谢姑姑你在我落难之时还对我不离不弃，只是我如今心如死灰，实在再难泛起涟漪，姑姑你还是另投明处去吧。”说完便挥了挥手，梅枝还想进言，也被阻拦了，只好悄身退下，将火炉点上，又点了几盏油灯，让屋子稍稍有了些亮色，又不放心的望了一眼，便退下了。
柔葭枯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动不动的，任凭泪水滑落，干透了，又再落下。
往日情分，已经灰飞烟灭，她不能想，想起来了就无法呼吸。
她几次望了望窗外，都有一个略显拘蝼的背影在窗外站着，她知道是梅枝不放心她，怕她一个人待在屋里面，过这最为难过的一夜，会出什么意外。
外面寒风凌冽，柔葭却只当做视而不见，如今连自己都顾不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去顾及到别人？
眼睛时不时的看着窗外那一道纸影，看着仿佛能够安心不少，周围暖烘烘的炉火熏得她昏昏欲睡，不知道又过了几个时辰，竟然歪在椅背上睡着了，惊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惊觉的醒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往窗外望去，外面空空如也，柔葭心头有些失望，自嘲道：如今这般落魄，别人为什么要来誓死追随呢？
她自问没有强势的手腕和魄力，能够吸引到有能力的人过来将其降服。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一片雪白让她有那么一刻的茫然，待眼睛完全睁开之后，她望着地上惊叫了一声，忙奔出两步路跪在地上，手捧托着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的梅枝，她的嘴唇没有一点点血色，眉毛头发上全沾着雪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
“姑姑，您怎么在外头站了整整一夜！”
梅枝艰难的睁开眼睛，就着薄黑的光线和映雪，看清是柔葭之后，勉力一笑，又晕了过去。
柔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梅枝搬了进来，她没有力气将梅枝扶到床上去，只好在地上铺了几床被褥子，又搬来火炉摆放在周围，做完这些之后想了想，又提着水壶跑去外面烧水。
出了殿门，跑过右侧房，穿过角门，那边有个耳房，里面应该有烧水用的器具，实在不行拿个壶装点雪水在火炉上煮开了也能够喝。
刚出了角门，还没跑到地方，便看到前面有个形影消瘦的姑娘抱着一捆比她个头还要高的柴火在艰难走着，虽然天还没亮透，都能看到她的双手冻得跟红萝卜似得，一身粗布麻衣，看不出任何颜色，除了灰色还是灰色。
她自从跟着自己，哪一天不是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柔葭驻足，满腹同情的喊了一声，“茗烟。”
茗烟像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僵硬下来，怀里的柴火悉数落了下来，散在一地，她怔了怔，才看向这边，见是柔葭，突然触发心中酸楚，生生跪了下来，哭道：“小姐……”
柔葭走了过去，伸手摸摸茗烟额前碎发，这大冬天的清晨，她额头早已经冒出了细碎汗珠，见她欲言又止，便叹气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替我烧壶水了送进屋去。”说完把壶递给她，茗烟感动的接了过来，目送柔葭离开。
柔葭和茗烟两个人把梅枝抬到床上睡下，往被子里面塞了三个手炉子，又喂了姜汤，折腾了一会，直到天亮时，人才缓过来一点点，能够认清楚人了，柔葭这才松了一口气。
茗烟张嘴本想要问梅枝怎么成了这副摸样，但话到嘴边又被吞了进去，柔葭擦擦脸上的汗珠，又望了一眼她，说：“把这身衣服换一下吧，灰不溜秋的，看着多碍眼。”
茗烟眼中放光，刚想要应承下来，又为难起来，道：“小姐，奴婢的衣衫首饰全被内务府那帮奴才刮走了，如今奴婢，奴婢……”
柔葭叹了一口气，转身到衣柜，从一堆杂乱的衣物里翻出两件看着普通却保暖的棉质旗装递给茗烟，茗烟感动的跪下地来，直推道：“小姐如今也是身无长物，奴婢万万不敢接受小姐的馈赠。”
她张了嘴还要说什么，柔葭厉声止住她，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换上之后，去御膳房提三份膳食过来，小厨房怕是已经不能够用了，便去御膳房吧，好歹我还是个常在，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看着我们饿死。”
梅枝躺在床上，颇为赞赏的看着柔葭，短短一夜之间，她便能够摆脱忧伤，重新站起来，自己风雪天捱的那一个夜，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