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看了十娘一眼，忽道：“既然那丫头还没醒，你身边大的就只有素川一个，如今你时时要出门，跟的人少了，未免不好看……听祖母的，叫冰砚丫头以后不必往画绣坊去了。”
十娘闻言，诧异之余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太妃从来都不过问她身边丫鬟们的事情，何况是这样的琐事，今日怎么……
片刻后，面露踌躇道：“九霄和子规虽然是二等，跟着出门也还是可以的，冰砚若回来，那画绣坊……”
“那两个跟着打打下手倒还行，祖母知道你不讲究这些，好孩子，你要明白，咱们这样的人家，很多事都是不能随心的。”
老太妃意有所指地说着，又道：“不是有你太太留下来的一个老人在打理画绣坊吗？若人再不够使，祖母这里有钱，要什么样的人都随你买去。”
这一番话总算让十娘听出了几分意思来，当下柔婉点了点头，恭谨应了。
老太妃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早开的樱花，叹道：“你兄长的亲事定下来，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等到下月你嫂子过了门，生下一儿半女，你义父义母也算从此后继有人，不枉我操心一场。”
十娘宽慰道：“祖母放心，连安宁侯夫人都说贞儿有宜男之像，那必定错不了。”
老太妃呵呵一笑：“也不单是为着这个，难得两个孩子私下里都乐意，南宫家的门楣虽然低了点，贞儿却是个实在人，和你又亲厚，将来必定不会薄待了小姑。”
十娘眨了眨眼：“祖母如此说，好像明娴是个多难缠的小姑似的。”
“你这孩子。”老太妃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不说别人的小姑了，祖母现下最想的可是替你和你清河堂姐找着小姑。”
十娘凝神屏气，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目前长安城中耳目稍微灵通的人家，都知肃郡王府正在为清河郡主和明娴县主议亲。
清河大十娘半岁，今年也是虚岁十六，不知何故，此女对嫁人一事分外反感，议了一两年，亲事还是悬而未决。
院中，香气馥郁的三色堇花丛前，老太妃慈爱地叮嘱十娘：“后日你也别只顾着和宜贵嫔叙话，多走动走动，莫要辜负了春光。”
“是。”十娘一脸羞意，声如蚊纳。
老人家满意地点了点头。
闲话了几句，忽转目看着她道：“前几天祖母去宫中给太后请安，可巧太后正拉着安国公的小女儿说话，看那光景，大概是在给七王相看正妃，呵呵，明娴你说，这些个做人父母、做人祖母的，哪个不是为子孙儿女操碎了心？”
十娘心中一动，含笑道：“祖母说的是。”
不多时老人家回去内室歇起了中觉，十娘服侍她躺下后，轻手轻足退了出去。
段嬷嬷将十娘拉到自己屋中，递了一本薄薄的蓝皮小册子给她，悄声道：“这是安宁侯夫人前日送来的，县主，您只需看名字下面划了横线的就行。”
十娘将册子放入袖中，低声道了谢。
从后花园出府的路上，素川几番欲言又止。
十娘问：“可是段嬷嬷和你说了什么？但说无妨。”
“禀县主……奴婢刚才听干妈说……前日安宁侯夫人来的时候将画绣坊夸了好大一通，问如今绣坊中是谁在理事……又说‘亲侍的丫鬟就是主子姑娘的半个脸面’……”
素川说完，十娘不由记起，当日安排打理“汀芳馆”和画绣坊的人手，右相府和南宫大将军府来的人都是管事娘子，并无苏浣衣和南宫贞近身的丫鬟。
刚才老太妃让她将冰砚召回来……
心下登时通透，定是在议亲的时候，自己这商贾出身被人拿出来说事了。
在那些人眼中，吩咐奴才去打点产业是可以的，但断无小姐身边的近身大丫鬟出去经营商事的理。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大熙三六九等的等级观念。
……
今日风和日暖，肃郡王府的后花园里，花木繁盛，小山坡上，两座假山犹如鹿耳一般钻了出来。
“县主小心——”
“姑娘当心——”
素川与子规齐齐惊呼。
转角的石子阶梯处，神思游移的十娘一错眼，一脚就踏了下去。
好在并没有摔着，迎阶而上的梓瑜伸手扶住了她。
“妹妹如何这样不小心？若跌着，可是要哭鼻子了。”
梓瑜一张笑脸分外灿烂，那无害的笑容看在十娘眼中却有些刺眼。
“多谢大哥。”
敷衍地施了一礼，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身后，梓瑜双手抱胸，摸了摸下巴。
“爵爷，明娴县主该不会还在记恨您当日骗她的事儿吧？”
小厮疑惑着问道。
梓瑜摆摆手：“天知道。”
……
马车内，子规不无担忧地问：“刚才奴婢见姑娘的左手碰在了石头壁上，可要紧？”
十娘活动了活动，好笑道：“左手不碍事，倒是右手，被人捏得生疼。”
两个丫鬟也忍不住笑：“许是刚才爵爷情急之下用力过猛了。倒没看出来，爵爷样子清清瘦瘦的，力气却是不小。”
十娘淡淡一笑，没有搭话。
临近家门口时，她吩咐子规将搁在几上的那块绛红妆锦彩绣团福花样的云肩给自己披上。
素川便笑道：“依奴婢之见，沈妈妈也太过小心了些，以县主今时今日在太妃心中的地位，何曾需要靠这些服饰来迎合？”
她这话不差，自打去年老太妃患上消渴症，那段时间十娘日夜在老人家病榻前侍疾之后，这对干亲祖孙俩之间，真正地萌生了几许情谊出来。
子规亦笑：“可不是，今日这顿饭，太妃知道有清河郡主在姑娘会不自在，连清河郡主都打发了……我听那院子中的丫鬟们说，太妃之所以那么爽快同意爵爷和南宫姑娘的亲事，也是因为南宫姑娘和姑娘您亲厚，若她做了姑娘的大嫂，将来不会薄待了小姑……”
十娘失笑看向她：“这话你也信？”
梓瑜是慕容氏的亲侄子，他做了定国公的嫡子，那么老太妃断然不会再允许嫡孙媳妇的位置由慕容氏属意的人坐上。
而南宫贞无论才貌还是品性，各方面条件在承恩伯嫡妻的候选人当中来说，都算是出挑的，又与自己亲厚，与自己亲厚代表着什么？
十娘的嘴唇浅浅上扬，作为老太妃亲自为儿子挑选出来的义女，在肃郡王府内院的两大阵营当中，她当然毫无疑问地隶属太妃一派。
那么，南宫贞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听得小姐这样问，子规便笑吟吟道：“奴婢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是为着怄姑娘笑会子罢了。”
“你这丫头。”十娘微微笑着，侧目看了一眼子规，暗暗为这丫鬟敏锐的观察力而有些心惊。
……
回到忆晚院中，十娘因惦记着给离喧回信的事情，略歇了一会儿便吩咐伺候笔墨。
怎知右手刚刚执起笔，一提腕，便撑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沈妈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捋起小姐的袖子一看，只见右手臂下端红了一大块，忙忙迭声喊丫鬟们取散淤血的伤药来。
等上好药，冰砚也从画绣坊中回来了，道：“姑娘的手多有不便，回信不如由姑娘口述，奴婢代写吧？”
“也罢。”十娘点点头。
“先将葱、辣椒、梅子等物切碎……”
“以素布覆尸，待梅子饼蒸熟后，趁热，将其铺在尸体之上，及饼凉，再将其取下……”
冰砚一边书写，一边疑惑着问道：“姑娘，这个法子真的能让殿下验出那些士兵生前到底有没有被人虐打过？”
“按道理是可以的，那书上写明了用这种方法，便能够验出死者生前有没有挨过打，以及表面上看不到的伤痕。”
《洗冤录》好歹是有记录的华夏文明当中第一本法医学巨著，应该不会错吧。
十娘有些不确定地想着，扬起嘴唇：“姑且写去让他一试，好多年之前看过，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晚饭时分，便有慜王府乘奉司的人来取信，十娘命丫鬟们将那个内监传进来，让他坐下，又看了茶。
她在主座上徐徐喝了一会儿茶，微笑着问道：“你们府上近日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内监陪着笑，恭谨道：“不知县主指的是哪一方面的？”
“不拘哪个方面。”
内监低着头想了片刻，答：“要说其他的新鲜事儿也没有，倒是几天之前，真岚公主借府中的园子摆了几桌席面，请了一台南戏班子来唱大戏。”
十娘心内一动，“哦”了一声，道：“请的是哪些贵客？我倒不曾听说。”
内监陪笑道：“客人原也不多，只安国公家的夫人和几位乡君，还有锦乡侯一家子。”
真岚公主无缘无故借胞弟府中的园子宴客，而且请的是安国公家的女眷……
是不是说，老太妃今日所言是真的了？
可离喧不是才十四岁吗？
……
内监见主座上端坐的人陷入了沉思，揖一揖，躬身退了出去。
…………………………………………………………………
PS：修改好了：）
感谢飄遴、亂oοΟ、瑟秋、随风柳柳、柳毅传书-edri、zcy081亲们的粉红~书友1100411751848和猫两位亲的礼物~
谢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