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菲无比紧张地看着初月。初月似乎很是不安,躺在榻上攥紧了自己的手。桩姑姑瞥了一眼雪菲,道:“你很紧张么?仪端不过是潜入初月的梦境深处罢了。初月是她的亲女儿,她又不会害她。”
雪菲不安道:“我明白的。可是桩姑姑,初月虽然已经被解除了封印,我还是很担心她。”
桩姑姑淡淡道:“天已经亮了。死者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活这的人应该做的了。”
雪菲微微垂首。桩姑姑恍然大悟,又道:“你别往心里去。”
雪菲点点头:“雪菲明白。”
晨光温柔照亮了清风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天边初生的红日有着它独特的色彩。聆雨花院中的一切都被浸润在这样一种温柔而娇媚的颜色之中。初月微微睁开了双眼。这一次的疼痛让初月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母亲的温柔、力量的涌湃和自己迷惑的灵魂都交织在这一片晨光温柔中。
桩姑姑向初月道:“怎么,你醒了么?”
初月点点头,支撑着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雪菲问道:“初月,你刚刚,梦见了什么吗?”
记忆渐渐清晰可辨。初月用力地回想着梦中的一切:“我在一个漆黑的空间,我就那样悬空而立。突然,面前出现了一条路,一条血红的路。路的两旁开满了曼珠沙华。路的尽头,是一个高大的牌坊。那个牌坊,看起来很吓人……”
雪菲看着桩姑姑,桩姑姑淡淡道:“那是黄泉之路。死者往来与此世与彼世之间,那是唯一的路。”
“还有一道白光。那道白光包围着我,像是在抚摸我,又像是在跟我道别……那好像是……”
桩姑姑叹了一口气:“那是东方仪端,你的母亲。”
初月一下子瘫坐在榻上:“那果真是,我的母亲?”
桩姑姑点点头。
初月含着泪:“那么您是,我的姨母?”
桩姑姑眉头一挑:“怎么,你都知道了么?”
“姨母!”初月一把抱住了桩姑姑,任凭眼泪潸潸而下。这么多年,自己独身一人徘徊在空境俗世之中,久违了,这种感觉。
雪菲被初月的举动惊住了,雪菲怎么也没有想到,初月的心,原来竟是这么柔软明亮。桩姑姑一愣,却没有推开初月。初月正在抱着自己,这是自己亲妹妹的女儿,与自己血脉相连。东方一族已经凋零了。已经避世修行的仪玉姑且不算,东方氏,就只剩下自己和初月了——更何况,她还是他的女儿。
晨雾朦朦,整个清风山庄罩在这一层薄雾之中,如同梦幻。
珍璃殿中,挽秋放下了帘帐。夫人已经深深睡去了——已经那么久了,夫人夜不能寐,日日为疼痛困扰。夫人说,这份疼痛,自己必须去承受——可是自己从小就陪伴着夫人。这是唯一一次背叛夫人,也会是最后一次。挽秋想到此处,不禁流下了眼泪。
那一日,挽秋不愿见到夫人忍受疼痛的模样,便一个人偷偷躲在后院抹泪。
“是挽秋么?”
挽秋回头一看,却是龙一。龙一依旧一袭黑衣,皮肤显出极为不健康的白色。挽秋偷偷拭去泪水,行了一礼,道:“龙一大人。”
龙一淡淡问道:“你怎么这儿哭,没去服侍珍璃夫人?“
挽秋低低道:“夫人每日遭受疼痛折磨。我实在是……”
“实在是看不下去,是不是?”
挽秋点点头:“挽秋从小跟着夫人,夫人如同挽秋的亲姐姐……”
龙一似是赞叹道:“想不到你对夫人还真是情意深重。”龙一见挽秋躲闪自己的目光,心中便有了主意,仿佛是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夫人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好转,是不是看诊的大夫不用心?我去把他们都杀了,这样的庸医,还是死了最好。”
挽秋打了一个激灵:“不,龙一大人,不要这样……夫人,夫人她……”
龙一更加肯定,弯下身子,逼视着挽秋,道:“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这是挽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龙一的眼睛。相比他惨白的皮肤,他的眼睛更显得深邃诡异。那种颜色,任凭谁看了都会发冷。
挽秋自知龙一已经看破,只得道出了事情的真相:“那些大夫开的药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可是夫人却不愿意用药。辰天大人为了保证那些要不会出错,从大夫开药开始,都是我跟着去抓药和煎煮。可是,可是夫人要我,要我把那些药都倒掉,换成一般的补药……”
龙一一惊,自己原本就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一直单纯地以为是有谁要害珍璃夫人。想不到,竟然是珍璃夫人自己放弃了治疗的机会。龙一心中更是疑惑,珍璃夫人是辰天心中挚爱,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还要这么折磨自己?龙一喉头一动,竭力保持镇定道:“为什么?”
挽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夫人从来都不说。”
龙一点点头,道:“我已经得到了几味好药。挽秋,等一下你去我房里拿,煮给珍璃夫人吃。珍璃夫人吉人天相,我相信,她一定会没事的。”
挽秋千恩万谢,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之后的几日,珍璃夫人果然疼痛稍减,只是比平日更嗜睡了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珍璃夫人一直备受疼痛侵扰,一直难以安眠。如今疼痛终于稍稍有所缓解,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珍璃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年少,青春如我。那时的自己,还不是辰天的夫人珍璃,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女。那一日风和日丽,自己和妹妹一同道了山野中菜花。漫山的花朵馥郁芬芳,自己和妹妹奔跑着,就在那山野之上。
可是,这一切美好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父亲在郊外被劫掠的强盗杀死。那些强盗杀死了父亲还不算,见父亲颇有财势,索性洗劫了全家。母亲、奶娘,还有自己幼小的妹妹,都在一日之内死去了。
母亲倒在了强盗的屠刀之下,用最后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时幼小的自己是依靠装死才勉强活了下来。强盗洗劫了数日才将父亲的财产全部搬走。而在这几天,自己不敢动,也不能动。稍微的一点移动就有可能被强盗发现,那样,自己也会死去……就在至爱亲人的尸臭中,自己独自度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几天。强盗尽数离去的那个深夜,自己一个人站在曾经玩耍的庭院之中,心,彻底崩溃。
珍璃猛然惊醒。
那些记忆,自己从来都不肯去回忆。
初见辰天的那一天,自己流落在街头,很快就要被饿死了。是出征归来的辰天发现了自己:“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时的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在也说不出话来。那样威猛的男人,竟然缓缓扶起了自己,亲自端着一碗水喂给自己喝。四目相触的那一刹那,自己便已经明白,他便是自己要用一生追随的男人.
珍璃随手拿过一面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中的那个人,憔悴支离,十分消瘦,眼神也已经暗淡无光。
这便是自己么?珍璃苦笑着,将镜子丢在一旁,倒在了床上。
“珍璃,珍璃,你怎么了?”
掀开黑帐进来的正是辰天。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辰天了?不知道,被疼痛席卷的时光是一段不能回首的记忆。
辰天小心地抱住了珍璃,柔声道:“挽秋说你最近稍微好了一些,怎么还是这么憔悴?”
珍璃浅浅笑着:“大人不必担心,我的确是好了许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能躺在你的怀里跟你说话了么?”
辰天笑着,用脸贴近了珍璃的额头。辰天的脸上有着未刮净的胡子,那些胡子轻轻扎在珍璃的额头,珍璃不禁一笑:自己所期盼的日子,不过如此了吧?
珍璃道:“大人怎么看起来也有些憔悴?”珍璃试着去抚摸辰天的脸颊,“可是昨夜没有睡好么?”
辰天爽朗一笑:“不过是跟二弟赌了几局。夫人不是要怪我吧?哈哈……”
珍璃温然一笑:“怎会?不过也已经有酗酒都没有见到二弟了呢。”
辰天道:“二弟虽然不是我的亲弟弟,可是真的比亲弟弟还要亲。听说有几味药对你的病有好处,二弟便不远万里求了来。我现在看着,你果然比以前要好了一些。”
珍璃身子一颤:“怎么,二弟换了我的药么?”
辰天不解其意,道:“是啊,看起来,这药的的确确有几分作用。珍璃,你只要再多养几日就能好了。到时候,我就跟主人说,我们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去隐居吗?我想好了,只要你身子好全了,我们就去找一个山林隐居……”
渐渐地,珍璃已经听不清楚辰天的话了。珍璃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