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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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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它看见,他再次对自己说。眼前的情形十分蹊跷。在怪兽身后的野牛们不由自主地颤抖身体,它们害怕得就像看见绞刑架的死囚。然而在怪兽前面的那些野牛没有任何细微的动作,没有颤抖、没有哀鸣,就连眼珠的转动都没有,它们简直就是一尊尊的雕像。

怪兽很快吃完了那头可怜的野牛,它往前走去找寻自己的下一个目标。麦门冬没法子继续偷窥它,只有抬高身体才能让怪兽不脱离自己的视野,他轻轻地把右手手肘靠在潭边的岩石上,微微支撑起身体。岩石突然松动倾斜,麦门冬的身体一下子滑入水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怪兽猛地回头,如同镜子般的眼睛狠狠地注视着水潭。

完蛋了,赶快躲起来。可是已经晚了,麦门冬瞧见怪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整个身体,就像被绳子紧紧勒住似的,又似乎是掉进了冰窟之中,全身都被冻僵了,手、脚、肩膀、脖子,就连眼皮都无法动弹,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他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怪兽转过身子,向水潭奔来。

他开始慢慢向潭水里沉去,冰冷的水面一点点淹没过脖颈、下巴、嘴巴、鼻子、眼睛、头顶……当他完全沉入水中时,身体的束缚感一下子消失了,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依然还有些麻木感,但它们又重新属于自己了。感谢星辰诸神佑护,他来不及庆幸,立刻屏住呼吸拼命地划动手脚,从水下潜游向前方的一块岩石,肺部疼痛得像要炸裂一样,他使劲地克制住想要跃出水面的冲动,游到岩石后面才慢慢探出头去。

呼吸到空气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麦门冬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再次潜入水中,躲在岩石后面悄悄观察。独眼的怪兽已经站在水潭旁,因为寻不见刚才发现的猎物,它恼怒地甩着头,发出低低的吼声。

它是填盍系的怪兽,它有可怕的能力,紫苏说填盍系的秘术会让人变聋变哑,或者动作变快变慢,那么,也可能会让人僵直不动,就像刚才的这些野牛,就像刚才的我。

麦门冬脑海中不断闪过所有的念头。

想想查惕宁的话,不要被它看见,不要被它看见……一旦被怪兽看见了,任何生物不管是人还是野牛就变成了动也不能动的木头,任由它宰割,只有落入潭水离开它视线的时候,我才是正常的。它的力量源自它的眼睛,那只可怕的独目,不要被它看见,不要出现在它的视野中,是它的眼睛让你不能动弹。

麦门冬又一次悄悄地浮出水面换了口气,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麦门冬太长时间,他听见了来自同伴的声音。哨声从远处传来,尖锐得足以在独目怪兽的低吼和瀑布的喧哗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之前,麦门冬只听见霹雳焰消吹过一次她的骨哨。那一次是因为泥石流阻碍了大路,他们不得不护送商队穿过迷雾笼罩的夜沼,因为某个愚蠢家伙的自说自话,他们被神秘的幻象所困而相互失散,陷入危险境地。河络吹响了骨哨,麦门冬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刺耳的哨声,它足以将每一个人从幻象中拉扯出来。

她要引开那只独目怪兽,为了让我脱离险境。可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只独目怪兽的可怕之处。

他躲在岩石后面听着独目怪兽“咚咚”的脚步声,它被骨哨吸引,它转过身子去了,它开始离开水潭。麦门冬希冀霹雳焰消是躲在某棵树后或是草丛下吹响她的哨子,无论如何,绝不能出现在怪兽的视野里。

哨声戛然而止。

麦门冬感觉到的心脏猛地颤了颤,他想象着山顶的场面:站在岩石上霹雳焰消一动不动,骨哨在她的嘴里,她再也无法吹响它。三个同伴觉察到她的异样,每个人都想来帮助她,他们纷纷走出隐身之地,接连暴露在独目怪兽的视线中,而那只残暴的家伙正在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就像无数年前走向炎夏号的船长和水手们。

麦门冬探出身体从水潭中爬了出来,独目怪兽的背影正在走向山坡,更远的地方是站立不动的同伴。“来呀,在这里!”他鼓足全身气力大声喊叫。独目怪兽的脚步停了停,在它回头的一瞬间,他躲进身旁的树后。

这一点点的时间不足以让山顶上的同伴领悟到什么,麦门冬一边喘息一边想,他谨慎地探头观察,独目怪兽果然没有理睬他的呼喊,又一次走向山顶。

必须让它看见我,它才可能返身回来。麦门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从树后窜了出来,手脚并用爬上水潭旁的岩石上,独目怪兽的背影已经爬上半山坡,麦门冬来不及看清楚山顶的情况,也不知道同伴们陷入何种境地,也许他们比他想象的安全,但是任何时候都没有也许,为了他们,他必须冒险尝试。

麦门冬在岩石上站直了身体,他高高举起双手,发出大声的呼喊:“不要……被它……看见……”随即用尽气力,从岩石上高高跃起。独目怪兽回过头,麦门冬原本在空中鱼跃到一半的姿势瞬间僵持住,和上次的感觉一模一样,全身都被紧紧勒住丝毫无法动弹,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从空中笔直落入水潭。

身体在没入冰冷潭水的刹那一下子又恢复了自由,麦门冬早有准备,迅速地划水躲进刚才的避难所。即使在水潭中他也能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独目怪兽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它再次回到了水潭边。

麦门冬静静地躲在岩石后的水下,当觉得气闷时,就偷偷仰起脖子仅仅把脸露出水面,吸一口气然后继续沉下去。独目怪兽不停地走动,发出低低的吼声。

它在找寻我,而且为我几次三番地出现又消失而恼怒,他想,霹雳焰消和秋石他们现在肯定已经脱离了怪兽的视线,河络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怪兽的秘密?嗯,霹雳焰消比我更聪明,而且还有紫苏可以帮助她更快地理解。

然后,我们一定会找出对付它的办法,就像以前陷入狼堡的强盗巢穴中,在豆子谷被恐怖将军和他的手下围攻,还有夜沼的迷雾和幻兽,每次我们都能化险为夷……麦门冬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他不愿意承认此刻自己有些心虚,因为那只独眼的家伙实在太过诡异,根本无法接近,又谈何对付它?

他又一次浮出水面,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仰看着天空中,云朵像鱼的细鳞,片片银白,排列有序。

巨大的脑袋突然跳进他的视线,遮住了蓝天白云,那只妖异的眼睛比他的脸庞还要大,麦门冬甚至在它黑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吃惊的表情。独目怪兽发出低低的吼声,长开了血盆大口。

他一动不动,心和身体一起慢慢往水潭中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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