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辈子自己只属于两个女人，一个是妻子，另一个是女儿。
1
我对父亲的怨恨，是从上高二开始的。
那是一个周末，天空晴朗得像刚刚洗过一般。正是春日好时光，我和同学相约去森林公园踏青。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我一时兴起，从背包里拿出微型望远镜，跳上石凳，煞有介事地极目远眺。很快，注意力被一对男女吸引过去。两人背对着镜头，女人正从身后抱住男人……我的脸一热，正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同学，这时，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天啊，夜空蓝夹克，白衬衣……都是昨晚母亲为他准备妥当的！
那一刻，身体各部分的血液都向头上涌来。镜头里那个高大的男人，竟然是父亲！
不会是看错了吧？我赶紧跟同学撒了个谎，匆匆跑到对面离他们较近的小树林……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英俊的国字脸，精神干练的板寸，分明就是16年来我一直深爱且敬重的父亲啊！
怎么会这样？身为医学院教授，附属医院外科主任，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为人处世，父亲一直都是学生的榜样、同事的楷模，更何况，自我懂事起，父母一直都是恩爱有加琴瑟和谐，偶有吵架，父亲也总是嘿嘿笑着，大度地包容着母亲。
望着那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人再次扑到父亲怀里，我真想冲上去跟她拼命！更想质问那个口口声声爱妈妈爱女儿的男人，难道，一直以来，他在家里仅仅是个道貌岸然的演员吗？
进退两难之际，我悄悄拍了张俩人拥抱的照片……我想，作为出轨的证据，也许能在某个关键时刻帮到母亲。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这个秘密我会一直深藏在心底。
我害怕失去这个从小到大一直把我暖暖地焐在心里的男人，更担心这个一度充满温暖的家会因此分崩离析。我想，也许那个婚外的女人就像一瓶可口可乐，现在父亲虽然觉得色香味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世上最解渴的，还是白开水。
在我眼里，母亲就是父亲的白开水。
可惜，生命的列车总是偏离既定的轨道，谁也不清楚最终它会驶向哪里。
那天，也是一个周末。父母开车去乡下看外婆了。我偷偷请了假，把金域带回家，买了蛋糕给他过生日。
可能是心情烦闷的缘故，那段时间我疯狂地迷上了室外运动。金域是市跑酷协会的会员。初相见，他潇洒的英姿，淡定的眼神，深深地吸引了我。跟他在一起，我暂时忘掉了内心的伤痛，重新找到了久违的轻松愉快。
孰料，不知何故，父母竟半路折回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吓坏了。我赶紧收拾残局，情急之下，又让金域钻进了床下的柜子里。
“怎么这么久？你在做什么？”打开门，父亲一边问，一边左顾右盼地向卧室走去。
我心如鹿撞，额头早已沁出了汗珠。
父亲何等聪明，他顺着我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目标。接着，他竟然拉过书桌，死死地堵住了柜门。
怎么办？里面空气稀薄，时间长了会出人命的呀！
这时，金域在里面叫开了：“放我出去，我快憋死了！”
我再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挨骂了，抓住父亲的胳膊，惊慌失措地恳求：“爸，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快放他出来吧！”
母亲也在一旁劝道：“老梁，别再闹了，快放人家出来吧……”
父亲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功课这么紧，你竟然有闲心翘课！还把街上不学无术的混混往家里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女孩子要懂得自尊自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由于满脑子都在担心金域，父亲的话我并未听进去，然而，最后那句却像导火索，把埋在心底的炸药顷刻引爆了。
“是你先让我失望的！都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我喉咙一哽，眼泪哗哗流下来。
“我做什么了？怎么就对不起你妈啦？”他的手重重地拍在柜子上，脸阴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母亲怔了一下，拉着我的手劝道：“别瞎说，看把你爸气成啥样了！”
我的脑子突然一热，从书包夹层里取出那张照片举到母亲面前，一边抹眼泪一边喊：“妈，你还替他说话！他早背叛你了！看看，这就是他干的好事！”
照片曝光的结果是，金域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爸妈则在多次吵闹后离了婚。
离婚是父亲提出的。母亲并不想离，却碍于面子，只好含泪签了字。让所有人惊讶的是，我选择了跟父亲住在一起。母亲骂我白眼狼，她以为我是因为父亲挣钱多才跟了他。其实，我只是想留在身边看住父亲。我要搅他和那个女人的局，帮母亲夺回曾经的幸福。
我和父亲搬到了老房子，那里离学校近，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我沉默着走出走进，很少跟他搭话。他似乎并不介意，一本又一本买回菜谱，变着花样给我准备一日三餐。说实话，父亲的厨艺很对我的胃口，也比妈妈舍得花钱，不到半年，即使在功课特别紧张的情况下，我还是长高了七公分。
那时，我对父亲充满了怨恨，所以内心并不领情。我认为，是他的出轨导致我们原本幸福温馨的家最终解体。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和那个女人分开。
但奇怪的是，那个女人却似人间蒸发，从此再未出现过。我暗地里跟踪过父亲几次，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4
孰料，几个月后，父亲没发生什么事，我却出事了。
也许，每个人的青春都曾有过逆反心理。虽然我表面上答应父亲不再跟金域来往，暗地里却一直悄悄联系着。
一次，玩跑酷时我不慎摔伤了腿。医生说是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这就意味着，我从此将成为跛脚走路的残疾人！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他坐在我对面，双手抱着头，泪流得比我还汹涌。
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我躺在病床上，度日如年。父亲请了长假，放下心爱的手术刀，一天4小时陪伴我。母亲也天天过来，那段日子，一家三口仿若回到了从前。
高考前的几个月，父亲成了我的家庭教师，每天在家里辅导我复习。他说，人生免不了遇到一些意外，重要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乐观地坚持走到终点。
一天，父亲的同事张伯伯来看他。
张伯伯说：“老梁，你休息的时间太长了，再不上班，外科主任的位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更重要。”说这话时，父亲一脸深情，有着遮不住的甜蜜。
心倏地一软，整个人瞬间被幸福淹没。我流着泪想，爸，既然你如此爱我，为何还要做对不起妈妈的事呢？你不知道我会伤心吗？
5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离家较近的财经学院。
我住了校，父亲也去上班了。周末回家，他总要做一桌子我爱吃的菜，有时还会把妈妈叫过来一起吃饭。
一天，金域来学校找我。虽然我出事后就没见过他，但内心深处，我一直喜欢这个酷酷的男孩。他把我带回家，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那晚，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极尽缠绵。
第二个月，一向准时的例假没有来。我悄悄去医院检查，竟是怀孕了。电话里我哭着问金域怎么办，未料他竟无耻地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孩子究竟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砰”的一声，我听见心里有什么碎了，满心满身，皆是疼痛。一个人做完人流，跟学校撒谎请了假，我伤痕累累地回到家。
面对父亲问询的目光，我只敷衍说自己生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超市了。除了各种营养品，竟然还买回了几大包卫生巾。
晚上，他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温和地说：“我在粥了放了红糖，趁热喝了吧。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身体。”
从始至终，父亲什么都没问我。
6
上大二时，那个女人竟然来找我了。
茶馆里，她低着头，两腮有泪滑落：“对不起，梁老师离婚的事，我现在才知道。而且有人说，都是因为我……”
我盯着她，目光泊满了仇恨。
“那年，我来附属医院进修，梁教授是我的带教老师。我疯狂地爱上了他，却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这辈子只属于两个女人，一个是妻子，另一个是女儿。那天在公园，是我约他出来见第一次面，也是最后一次。”
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我僵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原来，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的不是父亲，而是我！
只是，既然他没有外遇，又为何要跟母亲离婚呢？
后来，父亲是这样回答的：“看了那张照片，你妈天天跟我吵架。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信任。跟她过了二十年，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我。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的很失望，与其天天无谓地争吵，不如暂时分开，让大家都冷静一下。”
“爸，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这些年让您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的错！”我扑到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他帮我擦了擦眼泪，温和地说：“你还是个孩子，爸怎么会怪你呢？这辈子，只要你过得幸福，爸就知足了。”
晚上，母亲煲了排骨汤，给我们送来。我闻了闻，一边喝一边问父亲：“爸，为了我的幸福，您和妈复婚好吗？”
父亲看了看母亲，问：“孩子妈，你可愿意？”
母亲微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接着，父亲一只手搂住我，另一只手搂住母亲，笑呵呵地说：“赶早不赶晚，明天咱们就把这事办了！”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一家三口终于拥抱在一起。
窗外，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