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又羞又恼，虽然经带胎产之类的事情，于她来说也不过一种疾病分类，但这般时间这般地点地提起，怎能说得坦然？埋下头闷声嘀咕，“你怎会知晓……？”
“这很奇怪么？”袁凛笑意更甚，移到她脖子上轻啄慢吮，“一张床上都睡过，你真当我不知道？”
想要推算出她行经的时日，并不是难事，他可以大方承认，他是故意的。
“……你简直……”朱颜向后躲闪，无奈腰间被他紧紧握住，手劲一松，反而被他带进了怀里，愈加肆意地索取唇间芳泽。
气氛逐渐升温，宛若忘了周围还是满架的书册，直到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颜才意识到有人来了，竭力挣脱出来，逃到了书架尽头。
上来的人是方才那位医者，他显然目睹了两人亲热，但只是含着淡笑，“宣清，有人来寻你，下去看看罢。”
“阿颜。”袁凛回头寻到那个恨不得缩进书架尽头墙壁里的姑娘，“你先留在这里。”
朱颜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迷离的目光好不容易才瞄准了书上的几行字，心烦意乱地将这本随手取来的医案看了下去。
未看完两则，袁凛重又上来，面色微沉：“阿颜，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出去一次。”
“怎么了？”朱颜不解地霎了霎眼，合起手中书籍，重新系好斗篷的系带，“我同你一道去，可以吗？”
“不行。”袁凛拒绝得很彻底，布局了那么久，今夜总算要结束了，他不能让朱颜搅进去，“你不能去。”
朱颜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也没有坚持，只轻轻敛眉，“那么，你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既是让她留在这里，应当也不会许久吧？
“天黑之前回来，你留在此处，不要乱跑。”袁凛抚了抚她额角，“听话，等我回来。”
朱颜心中微紧，这会儿才辰时左右，就算掐去来回行路的时间，到天黑也还有大半天，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处理这许久？
转过书架，神医还在窗下优哉游哉地打瞌睡，仿佛一切都万分宁静。
但朱颜明白，上京不会是个安宁的地方。
“小姑娘有心事吧？”神医慢吞吞地开口，眼睛还闭着，说梦话一般。
朱颜在他身旁坐下，一手揪着胸口的衣服，“……您知道宣清这是去哪儿么？”
“抚顺王府。”神医忽然睁开眼，起身正色看着她，“那孩子托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朱颜咬住唇，以神医的散漫而言，会突然认真起来，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神医望望天色，一片积云被风刮来，挡了阳光，将一片青灰色的阴影透进窗内，“同你很要好的那个纾忧，昨日死了。”
“……昨日？”朱颜正扶着小壶斟茶，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急急回转身子，颤着声询问，“您说什么？！”
几上的瓷杯被她带动，打了个转儿，落在地上乱滚，磕出小小一个缺角。
神医面色平静，示意她收摄心神好好听着，“昨日抚顺王府遭人投毒，纾忧与一名老仆中毒身死，抚顺王则病危，宣清今日便是前往为他诊治——不过多半是好不了了。”
“……您说的，有几分是真？”朱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纵然她完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吓，我骗你做什么？”神医慢吞吞地撑起来，俯身拾了那只兀自滚动不休的辈子，放回几面上，“喏，宣清知道你同那个小姑娘要好，因此让我缓缓地告知你……不过小姑娘你是做医生的，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看不开的。”
“您说的是……”朱颜咬了咬唇，缓缓背过身子，抬手轻轻拭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哽咽，“反正谁都要死的，没什么好看不开的。”
可是那是纾忧啊，她美得像烈焰、像鲜血、像暗夜中的曼珠花一般，她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半年前那个落雪的冬日，她还许下要送纾忧一束骨里红梅的话，虚园里有一株红梅，恰好能赶在今年末她入宫之前采摘下来，纾忧她怎么可以不等呢？！
这些事情，要怎么接受？怎么接受？！
朱颜沉沉地舒口气，却觉得肺里的空气只在离她远去，却不进来，心里闷得好生难受。
投毒？是谁会前往抚顺王府投毒？
抚顺王归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在纾忧进入上京的半月之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还有，既是昨日的事情，为何袁凛之前没有一丝异样？如果是瞒，他的演技也太好了些吧？
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疑点重重。
缓缓饮完一杯清茶，朱颜暗下定论，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可她身处路径古怪的苯园之中，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她觉得，袁凛是故意为之，让她无法插足到那些事中，他在隐瞒什么？
窗外变了天色，一场骤雨倏然而至，狂风四起，隔扇被吹得“框框”作响。
朱颜暂且止住思绪，起身收拢窗格。
从此处望去，苯园的一半全都收入眼中，但因那些过道均有屋檐遮蔽，从上看去，这院子不过普通的形制，而院外果然为一片荒野，一无人烟。
“起风了……”神医喃喃自语，“小姑娘怕吗？”
“怕又怎么样，我还可以逃开么？”朱颜倚窗而立，听着风声和着雨声在身后呼啸而过，眸子半阖。
就像她现在处在的苯园，荒漠僻远，与世隔绝，她不也是临近于这种状态么？她能够逃到哪里去？
神医眯着眼，飘渺的目光落在一无雕花的朴素窗格上，“哈，小姑娘也不用这么悲观，人活一辈子，再多也不过百二十年，活着的时候看开些，别那么纠结嘛。”
“您过得开心吗？”朱颜勾起一丝微笑，“您活了这么久，一定心境非常好……可是我做不到啊。”
神医说的是对的，心念不该太过纠结，心思过重，到最后只是害了自己。
可是有的事情，并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神医晃晃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越发皱起，白色的眉毛也拧起来，“看你这个样子，我真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朱颜莞尔，神医这个样子十分可爱。
“诶，不放心死啊。”神医翻身坐起，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只是因为岁月的积累，黑眸的颜色淡褪了些，“我这人做事最是靠谱的，宣清再三再四地托我开导你，若是这事情没办好，我怎么放心得下呢？岂不是有损我一世清名吗？”
“您还能活很久呢，慢慢劝着就是了。”朱颜敛眉。
“吓，我再活下去就变成老妖精了。”神医眉开眼笑，连连摆手，“我近来也没甚病痛，但总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
朱颜抬眸，看着他霎了霎眼，轻轻摇头，“您方才分明告诉我，这……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又怎么可能再回去呢？”
“唉，小姑娘就是死脑筋。”神医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再次讲起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无奈朱颜此时心绪混乱，半点听不进去，神医只好退而求其次，三言两语简单下了结论，“既然我们能够因为机缘巧合穿越平行宇宙，你怎知道就回不去呢？指不定回去还是老样子，不是都说了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这做人的，得有点奇思妙想的盼头才对，知道不？”
朱颜缓缓点头，揪着他话里的疏漏不放，“不过您方才说起，平行宇宙中的时间维度应当是相同的，否则两个历史进程一致，时间点不同的世界，岂不是会撞上，甚至换了先后。”
神医拧了眉头，这小姑娘果然喜欢钻牛角尖。
“咳，我不是说了嘛，要有点奇思妙想才好。”神医摆手，起身拍拍白袍上的褶皱，“去下头散散心罢。”
天色因为风雨迅速地昏暗了下来，分明是还没过午的时候，已经如同傍晚一般。
而且还是一场雷雨。
刺目的紫电不时爬过暗蓝色的天幕，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倾盆的雨水就像从裂隙中倾盆而下。
朱颜紧紧揪着斗篷的边缘，这雨下得她心乱如麻。
对自己恍惚记忆的纠结，对纾忧死讯的怀疑，还有对袁凛何时归来的忧心，全都搅在心头，不知不觉间就从这一件想到了那一件上面去，想了一转，又不知何时重新落回了最原来的心事上。
神医也渐渐拧了眉头，按照的约定的时间，袁凛早该回来，拖延至今，不知是因为大雨阻隔，还是另有他事？
“一组，你们去东区；二组，去南区；三组，道上接应。”
朱颜惊讶地转过眸子。
她知道神医看起来没半分正经，但一言一行都有自己的道理，但她可没想到，神医嘱咐起事情来这般干脆利落，一点没有老年人的迟暮气。
他话音方落，厅中因为大雨休整的黑衣杀手便在数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医环顾屋内，屋内现在只剩了四五个白衣的医者，有人还蒙着面巾，有人则已将面巾摘下。
“留一个在这里值夜，过三个时辰来人换班，若有情况，自会有人去唤你们。”神医吩咐完，携了廊内伞筒里的一柄伞，白色伞面，乌亮亮的伞骨，竟是乌木所制。
朱颜抿唇，果然这里的所有东西，看着朴素不已，内里却都是一等一的。
“小姑娘，我送你回去罢，宣清今晚未必会回来，徒等无趣。”
“……我留在这里。”朱颜转转眸子，摇头拒绝，“您可以遣人到我的住处，告知容娘她们，不必等我吗？”
“诶，小姑娘又要钻牛角尖了。”神医苦恼地敲着脑袋，“女孩子就是奇怪。算了算了，也随你，反正此处戒备森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的，你好生待在这里等他，莫要乱走，我还有其他事情处理，不陪你了。”
朱颜点头，“没事的。”
留下来的医者便是方才那个面目平和慈爱的中年人。
两人无言坐在厅中，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幕出神。
“你们……在这里很久了吗？”朱颜侧过头，轻轻提问。
“我自小便由神医带大，也有些人是年长些的时候才到了这里的。”
朱颜霎了霎眼，“那你就不觉得，你们这个样子的生活，很奇怪么？”
“小姑娘想得太多了，所谓生活，这样能够活下去就是，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区别？”医者爽朗一笑，“你看看那些飞鸟夜鸦，天天餐风饮露，奔波觅食，不也过得很奇怪么？但或许它们看着我们这样的人，才觉得奇怪呢。”
朱颜噎了噎，这苯园中的人，除了那个八卦小丫头彩彩，简直个个都是哲学家。
神医果然是个传奇人物，不仅自己心境旷达，连手下的人都这么不简单。
同这医者聊了许久，屋内点的线香被外间浓重的水汽洇湿，已经很难点燃。
朱颜有些困意，不知不觉伏在手边的小几上睡去。
等她一梦惊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单衣，方才同她说话的那个医者已经不见，而是换了一个较年轻些，面目有些冷峻的年轻医者。
“是……换班了？”朱颜揉了揉眼，方才神医吩咐过，三个时辰后换班，也就是中夜会换人值夜，不想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年轻医者言简意赅，“颜姑娘累了，不若回去。”
“你知道我……的名字？”朱颜惊讶得睡意全无，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压疼的胳膊，“宣清还没回来么？”
年轻的医者一一作答：“曾听宣清提起颜姑娘。暂且无人归来。”
朱颜霎了霎眼，仔细地盯了他一眼，说话这么格式化，她都有些怀疑这人不会是神医做的机器人吧？
“颜姑娘看什么？”年轻医者挑了挑眉，“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咳，原来你不只是一问一答啊。”朱颜吐了吐舌头，这才去想他方才的话。
暂且无人归来？意思是……不仅是袁凛，方才神医派出的那些人都一个未归么？
现在已至中夜，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