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少年却硬气了，“不用了，我觉得他说的对，跟着这样的先生的确学不到东西，还不如回家帮父母干点活呢。
麻烦你把束脩还我，拿了钱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不在书院烦你了。”
“你还想要钱？”老者瞪大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已经交上去的银子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你要走，我不拦着，但想让我退钱？没门！”
少年气愤不已，本想与他争辩几句，忽被舒明信拽住了袖子。
“小兄弟，别找他要银子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找知州大人要。
大人宅心仁厚，看不得百姓受苦，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尽管和他说，肯定会得到回应。”
老者一听这话慌了，“等会儿，不就是几十两银子吗？老夫还你就是了！”
说着拽下腰间荷包，掏出锭银子硬往少年手里塞。
舒明信看着他惶恐又殷勤的模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文尚书苑哪里是书院呐，分明是个狗腿子捧臭脚的大庄园。
在这种地方读书，真不如回家卖红薯！
等少年收下银子，舒明信又陪着他收拾了行李。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书院时，看门的男人又贱兮兮地凑了上来。
“哟，你这是自己没入成学，又搭进去一个呀！”
舒明信回头，笑望着他，脸上笑容淡然，“大哥，相见即是缘分，小生再送你一句话：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说罢不待男人说话，径直迈下了台阶。
男人茫然地挠挠头，压根听不懂那首诗的含义，一抬首正好看见老者在附近，便跑过去问了下。
“蠢货，人家骂你狗眼看人低呢！”
老者高吼一声，愤怒地拂袖而去。
舒明信和少年离开书院后，在转角处的小巷前告了别。
临行前舒明信特意问了那少年的姓名与住址，并交代他即使在家也不要荒废了学业。
少年不解，追问他原因。
舒明信望着天边绚烂的暖阳，笑得从容自信，“且等着吧，很快，沁水县就会出现一家新书院，真正属于我们的书院。”
“真的？”少年眼中重新迸射出闪亮的光芒。
“真的。”舒明信微微一笑，“因为我们有一位很好很好的知州大人。”
*
舒家食肆。
舒明义刚码放好当天要用的食材，拿起扫把准备打扫下门口的灰尘。
一出门，忽被木匠铺老板抱住了大腿。
舒明义低头，瞧见他那肿得老高的眼泡子，没绷住笑喷了。
“张老板，你这是怎么了？眼睛还能看清路吗？”
木匠铺老板嘴一扁，哭得更伤心了，“明义，快回来吧，木匠铺没你要散呐！”
舒明义放下扫把，将他拉到店内，憋着笑问：“我走的时候店里不是一切都好吗？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唉，别提了。”木匠铺老板悲痛抹泪，“你没来的时候，我店里的生意虽然差了点，但一天还能卖出去几个板凳。
但你来了又走了之后，我连个板凳都没法卖了！前两天我娘得了病，急需用钱，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兄弟，帮帮忙吧。”
舒明义感觉莫名其妙，“为啥？我走的时候咱店里生意不错啊。”
木匠铺老板一脸委屈，“别人都说你做的东西好看，指名道姓非要你做的，可我那手艺你不是不知道，杀了我我也做不出那么好看的凳子呀！”
舒明义：“……”
合着手艺太好也是一种错喽？
“明义，哥求求你了，你回去吧。”木匠铺老板可怜巴巴地抱住他的胳膊，“以后饭馆的地哥来扫，盘子哥来端。
对了，还有工钱，哥给你涨工钱，从原来的一月两钱涨到三钱，行吗？”
这时角落里响起小团子幽幽的声音：“可是我们在自己店里卖一盆菜就能挣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辛苦给你干活呢？”
老板：“……”
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可是请不动舒明义，他的木匠铺怎么办？
老板绝望地瘫在凳子上，试图以情动人，“明义，帮帮忙吧，哥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喜欢这一行，哥也一样……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救场，木匠铺就要倒闭了。”
舒明义在他的殷切注视下，犹豫了。
自十来岁被父母送到木匠铺当学徒起，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木匠铺，做世上最优秀、最快乐的木匠。
如今在饭馆，他每日都忙个不停，但回过头来仔细一想，他又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
他嘴皮子没有四弟利索，迎客时会说错话，常惹得客人尴尬不已。
他没读过书，不会算账，不能帮五弟算账管账。
他也没有一手好厨艺，前几天帮媳妇切个葱花，还一不小心把手切了……
只有在做木匠活的时候，他才能看到自己的价值。
舒明义回头看看后院里忙碌的家人，叹了口气道：“张哥，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你可一定要好好考虑，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全指望你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抹着泪走了。
吃过中饭，舒明义当着全家的面，战战兢兢地将木匠铺老板想请他回去帮忙的事情说了。
舒老太多余的问题一个没问，就一句话：“你是怎么想的？”
舒明义抓抓后脑勺，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
“二舅舅，骗人不是好孩子哦，我都看见你偷偷摸大圆桌子了，摸了好多遍。”
小团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伪装，“你明明很喜欢做桌子板凳，还要假装不知道，哼哼，大骗子一个。”
舒老太撩起眼皮斜他一眼，“连三岁小娃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还想瞒着谁？”
舒明义被逼无奈，只能从实招来，“好吧，我有点想回去，做木匠时间久了，长时间不做手有点痒。”
“想去就去呗，真当这个家离了你会散呐？”舒老太不屑地笑了一声，语气洒脱。
“这么说，您是同意我去木匠铺干活了？”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移开，舒明义感觉浑身一轻，脸上多了分笑意，但一扭头却见妻子杨氏板着脸，神情凝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