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随着她撤去，艾靖的身形像豹，许镜玥手心空了。
一耸一落，肩膀滑溜地跃开，她挪步又走向门口。平静日子已经到头，她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自行解决。
“别去找林麒了。”
一袅灰色团起，尘烟惊散，许镜玥的眉目深邃，
“如果他真想亲自告诉你这来龙去脉，那么守你床头三天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心里有念，自然不能多见了。”
门板一沉，艾靖泄倒在墙上，天花板的木质颜色推入眼睛里，一时间甚至不能分辨是何种色彩了，心头各种暗色乱团成麻。
我又有何错呢？一束阳光刚好打进屋子，尘埃舞成大片大片的阴影，空气被旋转着切割。
她的角度是蹲在灯下，形状看得分明，艾靖把头埋进膝盖里，耳尖却怪异地竖起，空气里贯过风声，心脏的血液泵得像嘶吼。
是本心，还是克己？她伸手弹去嘴角的浮灰，龟缩回满身子的羽毛被里，在这狭小的二人宿舍，回忆不可能跑得掉，暖意窜了一头。
颅骨一把罩着它，温温热热，艾靖裹紧那一身子的温暖，深怕时间会偷走它们。
或是偷走林麒。在本心和克己面前，她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个优先权。若是林麒不来，她便会朝他去，如深海里的鲸鱼见到日光。
灰色的感觉没了，谁都无法阻止她渴求光明！
“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
许镜玥的目光水凉水凉的，几片落叶旋过达罗加尼的黑湖，艾靖的背影印过来，她的眼神通透如深潭，一股明流忽而涌了上来。
远处的塔楼飘起黄灯，对着夜空投出同样苍茫的凝视。
“你己经在观星台站了三天。”
初秋的夜风冷到骨子里，
“青龙会替你料理好艾靖的。”
“问题不在这里，你好好看看今晚的夜色吧。”
林麒的身后云汽撩动，他回身，也带起一阵云作的风，轩辕正的目光破开云雾，
“无星然而有月，却又不是月朗星稀，”
月色推进双眼里，两人的瞳孔被点锐，
“以你控制天地的法力，与其说是风云变幻，更像是你心境的写照。明白心之所向，却又被心障干扰……不要逃避我，林麒。”
轩辕正的皮肤白的像是骨头，褶皱地向外探询。林麒头一回感到苍老，呼吸无
力。
“艾靖是感知不到你的目光的。”
“那样最好，我也就不必再负罪而活。”
沉默一刻，远处的草地人声渐少，
“从现在起，我林麒将辞去达罗加尼秘药学兼职教授一职，具体事宜我已经联系好了联合之域的教育部，他们很快就会派来一名新人的……好过绝大多数中国天庭的师资。”
辞呈猎猎捕风——手腕颤了个小角度，有那么一瞬间，林麒以为轩辕正会接受。不想，他只是横步绕过，不做声地压上窗户。
白纸黑字耷了下来，林麒的双眼黑潮翻腾。
“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从来不会在纸上写真话。”
“理由……便是这道伤疤！”
手腕刹的稳妥，轩辕正的视线却腾起千军万马。林麒速度太快，一排小小的齿印模糊再聚焦，
“这道伤疤既成事实，我也不会再想办法把它抹去了。”
“是你从未想过抹去它，痕迹的所属远大于意义，你让它停在了心上。”
“没错。而那心障便是你我俩人，导师。”
撤回手，
“我无法承受背叛三个人的痛苦。”
林麒退远了，轩辕正面前蜷起一团挣扎的阴影。他站了起来，一紧那满身的黄袍，扶手椅同墙面对面相撞。
沉默不再继续，林麒的手指已经抵在门上。
“心障，好，就让我看看你是否可以亲手除去这心障！”
“我从没想过与你刀剑相向……把门打开！”
纹丝不动，实木质的色泽绕着边划过，林麒的身形停得生了根。轩辕正缓缓背过身去，身旁的精灵摆件器皿精致，
“这不会是一场刀剑之争，你甚至不会打破这里的一物一什。”
不会，他何来如此底气！林麒怒了，经年累月的厚重自己已经受够，这比“不能”更令他受辱！
“你当我是什么？任你观察任你结构的棋子么？你凭什么说我不会，凭什么？！”
视线陡而倒旋，好一股戾气！象征着光与希望的玉麒麟，陈年的阴暗淀出他的身影，咆哮声空留在几尺方寸的身后——林麒的身影早已倒纵出去，剑亮时的光蔟汹涌披靡，空气追不上他的衣角。
功力之深厚，林麒熟念”开天辟地”一招，速度快到急时，自身不仅成为光火，肆虐的攻势斜里横来，气势凌厉地烧成一片。
一片浩瀚来自两团赤金色的火海
，从心底处被胸肌一泵一泵地压出去，一滚一滚地翻入喉管大脑。你全靠一口郁气憋着，厚重到能数清这些年月的数目。
五年，光海苍茫一战成名。
十年，他十四岁力挫穷奇。
十五年，统领圣域神兵排行。
轩辕正默默记诵，眼里纷纷茫茫地闪过些东西。林麒的生命被他安排的严丝合缝，就连随之而来的荣耀也是如此，一毫米的差池都不能有。
他可以容忍差池，而这个国呢？这片屹立千年的神圣疆域，又可否决堤？轩辕正明白的正如林麒自身。他睁开闭了须臾的眼，光火转瞬即来，锋芒就刹在鼻梁半寸之间，双眸剑气云涌。
黄袍纹丝不乱，身子比林麒握剑的手臂更挺拔。似移而未移，一场光火剑雨铺天盖地，火树银花间轩辕正却行动自如。
林麒的剑势居然被他牵引了去，横腕，挑杆，斜扫，总是慢了几拍。
“叱！”
破风，剑势又扑了空，眼皮沉重地举起。
空气冰冷地涌进来，林麒大口呼吸，舌头被苦涩扎着。轩辕正他压根就没动！导师的眼神从上往下一寸寸地俯视。
“神……身留形。”
“不错，以你的定力，这最初级的障眼法本难不住你，一招直捣黄龙便能破解。这是你拜师后学的第一道咒语。”
“别说了！”
林麒的嘴角呈现出死树样的惨白，地上匍匐的健壮躯体只是一幅皮囊，看不见的涡轮变出无底洞，无声而流动地吸上了他。一时间，满屋子的书架，观星仪，流沙银河，放大到失去色彩直到消失不见。
就连远处那盏始终亮着的塔楼，四年的凝视也仅是年月的本身，不过是轩辕正脚下的一捧土，包括他自己的三十年。
各种碎片拼接成的时光和记忆，光影重重，背后都是你———他抬起头，轩辕正神态悲悯。
真正属于林麒自己的亦有多少？手指一扳，不过那蛮荒未开化的前五个年头！
“因为你，我永远无法拿起自己的剑！”
为师亦为父，是成就亦是枷锁。满头的汗花洒似的抹去，自己五岁拜师那年，便已经做好了成就他的准备！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反悔！
他肩膀颤抖地撞开门，像挣扎着一个盟誓，冷风灌面。
“教授？”
满肚子乱跑的情绪瞬间被浇灭了，显出一张目瞪口呆的面孔，艾靖的手正干干地举着，似乎正要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