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鹿做好日后要找丫鬟的决定后，又看了看田地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再长了的果实。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咕喃说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就一点变化都没有？明明老子做的事情和之前分毫不差啊！”
越想越暴躁，沉于鹿忍不住蹲在地上，瞅着地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着，竟是在复盘自己之前作的所有的事情，想了个两三遍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沉于鹿叹了口气，呢喃：“罢了，罢了。过三日，老子再来看看这些小家伙长大没有。”
小声说完这些话，沉于鹿又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企图用自己那双含情脉脉的眼说服阮海棠，“看吧，老子没骗你，现在它是长出来了的。”
“你给老子银两周转，老子也真的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股野望展现在沉于鹿的眼里，他野心勃勃道：“这东西要是养活了，老子有预感......”
一滴汗水从他鬓角滑落，他用袖子一把抹去，眼底闪烁着耀眼的光：“到时候百姓都会种下这些东西的。”
他没有开口说出心里最深的话，最深的祈愿。
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他曾随着爹去过兵戈四起战阵不断的疆外战场。
明明巍峨的都城城墙成了断壁残垣，不论是交战方还是被交战方，两方都没有谁比谁好。
从未经历过战苦的沉于鹿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是那么渴望安定，可永远安定不了，他们渴望阖家团圆，却是半路流离失所。
在他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也是第一次听到经久不息的哭嚎声，第一次看到民不聊生，第一次明白何为流离失所。
走在才停战的城内，沉于鹿看到那些小乞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眼神呆滞的躲在角落里，也看到那些老人瘦的只有皮包骨，像是墙角里的一团要腐烂的枯叶。
而快要腐烂的枯叶，用毫无力气的手松松握着幼童的手，说：“老头子走不远了，待老头子死了，你们记得吃掉老头子，娃娃们还年轻，一定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你们只给老头子留下一具尸骨就可。”
“让老头子的尸骨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让它埋在青山石下，与之一同经历风雨。”
“所谓落叶归根，我的根在这里，我那走散的亲人的根也再此。”
“想必，他们走的再远，也总归会在这足下的土地里相聚。若有幸还有存活着的人，那待这里战乱停歇了，他们也必然返乡而来。”
“骨留存，青山在，可待故人归啊。
老者看着这群乞儿，沧桑的眼神透着惆怅和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的骐骥：“若是你们都活下去了，记老头子的好，就在老头子坟头逢年过节的拜一拜就好。”
“也愿你们能来到繁华的都城，走得远了，说不定还能看看那繁荣安宁，欣欣向荣的京都呢.......”
“若是不记得老头子.......不记得也罢，就当老头子从未在这人世走上一遭即可。”
那一幕深深的，久久的镌刻在他的脑海深处，彻彻底底的触动了未经世事的幼童的心。
再走到另一处，他看到一个年岁尚小的乞儿看着乖乖巧巧地缩在墙角，在这寒冬腊月的天里瑟瑟发抖，哆嗦着。
他念起自己锦衣玉食的日子，看着自己身上齐齐整整的衣裳，忍不住脱下了一件给了个三岁的稚童披上。
那个稚童是个小姑娘，明明瞧着乖乖巧巧的，却是转头就高声喊了一声，于是一批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乞儿，把只有一人的他团团围住。
他们不仅抢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抢走了他身上的衣服，只给他留了个里衣，便是连鞋子也跟着一起抢走了。
那儿的天，那么冷，他也没多大，独身赤脚地踩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蜷缩着脚指头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也不觉得生气，甚至有些怜悯那些抢他东西的乞儿。
他自己失去的只是一时的东西，回去了还能重新穿上锦衣玉服，甚至哭一哭还能得到更好的东西，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们抢夺的，都是接下来赖以生存的——活命的东西！
他回去这幅样子，惊呆了他爹，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那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念头深深的扎在心里，也深深埋藏着，直到他接管了那家小铺子，才落了地生了根，意外寻到了这个奇特的果实后又慢慢发了芽。
他想，要是他能种又好又多，又能在地窖里储存很久的食物就好了。
是不是到那个时候，就算战乱不断，天寒地冻没有食物的时候，百姓们也可以尽可能的避免食不果腹的日子呢？
阮海棠上辈子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沉于鹿这藏在心口的想法，沉于鹿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宣之于口。
等往事翻篇，一切都过去重来的阮海棠，虽不知道他的事情，却猜透了他心里的想法。
阮海棠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人，这个家伙，除了长了副精明的脸外，就没有哪一出是精明的了。
脾气明明也暴躁的很，但是心肠倒是意外的软，在面对幼童老者的时候，再生气都不会发脾气，只忍着。
就好比他方才口中说他买荔枝回来和她一起吃的事情。
那荔枝最多花个十几两就能到手的东西，他愣是花了三倍的钱买了回来。
那时她也就十来岁，问他可会讲价，他就用那双狐狸眼无辜的瞧着你，说：“那是一个老妇人，老子讲价于心不忍。”
所以明知道自己被骗了，他也不吱声的把银子给了出去。
阮海棠估摸着老太太心里都乐了，没有想到竟是宰了个这么大的肥羊！
......
阮海棠收回神思，指尖揪了揪垫着的绢帕，暗道：罢了，这一次，她就让他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到底是故友一场，嘴里再怎么嫌弃，也是比旁人亲近在乎几分的。
不过是喜欢农务活儿，让他一直喜欢下去，也未尝不可。
所以她看着沉于鹿既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狐狸眼，终于点了点头，笑道：“罢了，我给你拨银两就是，给你一千两够不够？”
他那颗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然后巨大的喜悦从四肢五骸散开，他眉梢眼角带了笑。
他立马颠颠儿点头：“够了！够了！”
放下心神的沉于鹿整个人就没这么紧绷了，甚至心神一松之下，把这些日子另外一个困扰他的问题，一嘴皮子秃噜出来了。
阮海棠凤眸微眯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