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枫寻尽走了一会儿，他的脑子里又不期然的冒出了那殷红浸血的裙衫，神情一顿，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
最后，路边的人只见到一个影子一般的东西，从眼前晃过，快的让人觉得是自己出了错觉。
不少路人都纷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眼花了。
……
门内，阮海棠趴在软塌上，眸色幽深。
柳絮正给阮海棠上药，手上的动作格外的轻柔，生怕再次弄疼了自家小姐。
元湘就更加直接的别过身子，不忍看那血肉模湖的地方。
两个丫鬟尽管都没说话，但都是一副眼睛红红的模样。
阮海棠止不住的叹口气。
“莫哭了，日后这种情况不会有了。”
她对着她们承诺道。
元湘哽咽，还是对这件事情有些耿耿于怀。
她带着鼻音道：“那万一小姐还是遇到了这种糟心的事怎么办？！”
“方才在正堂里，他们指认您杀人，最后老爷罚您了，您也不多辩驳，可在奴婢看来，小姐杀人定有一番道理！”
“就算没道理也不要紧啊！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您当时只管推奴婢出去顶罪就是了，奴婢乐意替您受着，小姐您为何一定要自己硬生生挨着？！”
她没忍住，又道：“若小姐在罚前对老爷服个软，也说不定就不用受到这么多的棍仗了！”
话是这么说，但元湘心里也知道，她家小姐绝不是那种会对人服软的主。
她伺候小姐也有一段时间了，就没见过她对谁是服过软的！
“老爷真是的，您是他嫡亲的闺女，他怎么忍心下的了手啊！”
“还有柳琴！”元湘一边擦着泪，一边义愤填膺：“这个叛徒，为什么要倒戈在二小姐那边！要是她不倒戈作证，小姐也不会受罚！”
柳絮擦好药后，就拿起蒲垫摆在软塌边。
盘膝坐好后捏起了针线，她格外认真的缝制软垫，动作开始有些生疏，很快就娴熟了起来。
小姐现在不适合坐着，但是只要用药好，换的勤，过个两三日就能小坐一会儿了。
她去小姐的库房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软垫。
那些垫子要么格外粗糙难看，要么就坐着有些硬，没有一个是合眼的。
索性就自己捡起了针线活，替小姐缝制软垫好了！
晚上待小姐歇息后，她回屋点灯再缝一会儿应该能够在两三日后就给小姐用上。
听着元湘说出的抱怨的话，柳絮也深以为然的附和道：“就是，老爷怎么那么狠心！柳琴也的确过分，小姐待她那么好，她却转头就倒戈了。”
被棍仗打过的臀部隐隐作痛，阮海棠都浑然没放在心上，眉目安然的很。
柳琴也是她有意投放在阮如意那边的眼线，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可看到这一边抹眼泪一边都喃抱怨的小丫头，还是止不住的叹了口气。
难得耐下了性子，声音缓和温柔了些，做出了以往从未做过的事情，给还没有几分心机的她们透了点底。
“我愿意受罚，必然是这一次受罚让我有利可图，至于是什么利，过个几日你们就清楚了。”
她澹澹道：“你们小姐我，可不喜欢吃亏。”
这一次受罚，也是她一手算好了的。
点燃的安神香溢满了整个屋宇，她堆在软软的被子里，露出一张略微带着困倦的脸。
唇色微微泛白，看着元湘微微张大的嘴巴，笑了下：“元湘。”
微沙的声音掠过人的耳畔，她撑着脸，乌黑秀丽的青丝散在满肩。
她道：“我想喝你熬的百花粥。”
元湘思绪岔开，下意识应声点头，说好，就想起来了大夫嘱咐的话。
她忙板着脸说：“小姐，你现在不能吃甜的，百花粥要甜一点的才好吃，奴婢现在可以给您熬一点鸡丝玉米粥。”
随后元湘被岔开的思绪，又难得的缕回来了。
她没有出去熬粥，而是站在原地，格外认真的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但是还是那句话，若日后在遇到这种情况，小姐一定一定要把奴婢推出去，不然……不然奴婢七天不给小姐……”
想了想又舍不得委屈小姐，委委屈屈的改口，“奴婢就三天不给小姐做好吃的了！”
她知道小姐，最满意的就是她做吃食的手艺了。
阮海棠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笑了笑，没人能摸清她此时的想法。
阮海棠慢悠悠点头，“该用着你的时候，肯定会用着你。”
她模棱两可的回复着。
这话听着很熟悉，也的确就是她初醒时说的话。
她稍加改动后，又一次丢了过去。
元湘也确确实实被这么一句话，给轻而易举的哄好了。
眉开眼笑的转身出去，为小姐熬粥去了。
等到了阮府，耳朵微动，下人们议论纷纷，枫寻尽很快就知道了阮海棠已经被送回了西厢房。
他摸到了西厢房那边，抱着手中的糖葫芦架子，在梨花木门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他有些窘迫，但还是坚定出声道：“小姐，我买了点东西给您放在门外了。”
听到敲门声，和外面的话，缝制着软垫的柳絮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说道：“奴婢出去看看。”
阮海棠喊住了她，她现在躺的地方到底不是闺房，所以也不惧外人进来。
抬手随意的把头发拢在一起，给挽在身后，一根简简单单的碧玉钗给固定好。
“不必了，让他直接进来吧。”
枫寻尽在门口踌躇着，听到里面让进来的声音后，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目光下意识的寻找着阮海棠所在的地方。
随后眸色一定，就见她在软塌上裹着轻软锦被，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埋在被褥里，泛着困意半睁着眼看人，连上扬的眼尾都沾了点微红，意外的有些孩子气。
“小姐。”枫寻尽没敢多看，低着头，把怀里的东西一骨碌全部掏了出来。
阮海棠方瞥了眼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懒洋洋发问。
“那些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我寻来的一些伤药，或许对小姐有一点用。”想了想，枫寻尽又补充道：“不值几个钱的。”
柳絮起身看了眼小姐，得到她首肯示意后，前去拿了三个瓶子的东西。
打开瓶塞后，垂首把东西递过去。
阮海棠微微眯着眸，闻了闻，苦涩带点奇香的味道令她微微挑了挑眉，“这是加了好几百年的人参与其他药物特制的参粉膏？”
柳絮微微惊讶的看了眼枫寻尽，没有说话的递上第二个瓶子，和第三个瓶子。
阮海棠一一嗅闻后，勾唇笑了下：“安神镇痛的药丸，治炎症的药丸。”
白皙的指尖摁在瓶口上方，漫不经心的把玩：“这两瓶药是比不上这参粉膏啊，唔......”
她故意叹口气，生了几分逗人的心思，笑意盈盈：“那些剩下的瓶瓶罐罐是何物，我暂时不知晓，但应该也不是多差的东西。”
她撩起眼皮，“这么十几瓶下来估摸着也要百来两银子，这要是口中所说的不值几个钱，可是会让那些京都里一年都存不了十几两的银子的穷苦人家知道了，过来揍你的。”
她所说的话和枫寻尽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阮家是有名的富贾之商，就连府邸里的下人的银钱都比别的府邸的高上一倍有余。
他的主子作为嫡亲的小姐，按理说是不在乎区区几百两的银子的。
毕竟他以前也见过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是不把几百两当回事。为了取乐，他们也乐意从指缝里露出几十两银子，看人上前腆着脸扮丑，来卖力讨好他们。
像这种在富贵门庭里长大的公子小姐，都应该是不识人间疾苦的，能知道有铜板这个东西就不错了！
哪知道，他家小姐是这般的不一样！
软塌上的人，裹着的是价值不菲的软锦被褥，姿容未施粉黛便为上乘，艳绝众人。
平日里用着的是上好的金镶玉、吃着的是美佳肴，往日行来住宿更是有专人处处妥帖的打点好，不必为一点身外之物分心。
她分明看起来与这凡尘疾苦不沾任何干系，却说出了最是戳动他心的话。
本以为是深闺娇纵的娇女，应是不识人间愁苦，竟不曾知这人间疾苦早入她目。
枫寻低头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指节，来抑制那一瞬的心口季动。
直到不久之后，枫寻尽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他的主子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别说贫苦百姓能得多少银子她知道，便是其他旁人不曾知晓的，甚少听闻的行当她都能如数家珍。
而他所见的富贵娇养，更是如裹了刀子的糖，割喉痛心。
阮海棠并不知道自己手下这把最锋刃的刀，所产生的这一番心思。
若知晓了，也定然是坦然从容而笑。
她从前所经历的一切，便是她现在最宝贵的财富。
这一点，阮海棠从来都不会否认。
索性，她现在并不知这种种事情。
阮海棠瞥到她怀里紧紧揣着的格外醒目的东西，她指了指枫寻尽手里的糖葫芦串，“你这个是......”
枫寻尽也看到了怀里的糖葫芦，微微红了下脸，想起医馆里那妇人哄孩子所说的话。
他肯定不能就这么说的，想了想他道：“这个是给小姐闲暇时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