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夜已中宵，烛火却依旧燃着。绒关八百里加急，太子大破川军，斩将帅霍渊，并送来近日对西川国内的巡查，民间百姓对西川朝廷早已是怨声载道，贤能之才亦是相继离去，奏请陛下增派援军，趁胜一举拿下川地。
殿内的单云天、楚言煜与楚言律望着一脸肃然的元帝，皆是慎之又慎。陛下深夜召见，必是有大事，不然何以至于连明日早朝都等不了。
“绒关八百里加急，你们也看看。”陛下抬了抬手，声音略显疲惫。中常侍苏辛将案上的书信拿给单云天。
三人相传，一一过目皆是一怔。
“说说你们怎么看？”
几人思忖片刻，一时却无人言语。楚元帝端茶的手一顿，这才看向三人，道：“荣王，你先说。”
楚言煜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沉冷，不辨情绪，道：“儿臣以为此乃实在冒险，西川虽大势已去，但我军此次出征只是平边关之乱，并未做歼灭川地的万全准备，冒然发兵，实乃大忌。”
“嗯。”楚元帝若有所思的沉声应道。
“荣王殿下所言极是，不过太子并非如此轻浮之人，想必出发前应是做了打算的，不然又怎会对西川国内情况如此了解。臣以为此次确是良机，如今我军士气正盛，且此次西川与北魏皆断不会料到我军会趁胜一举发兵，定可打端木拓一个措手不及，北魏亦来不及备军，便也不必担心被趁危。”
单云天在朝为官多年，自然清楚这种时候，要么不说，要么一语中的，直切要害。历来君王谁不想一统天下，楚元帝自登基以来虽一直韬光养晦，但若当真让他意识到此是难得的良机，他定会发兵。
“禀父皇，儿臣倒是之前曾知，太子确实派了五十名士子前往西川各地郡县，深入民间乡野，了解实情。想必确是做了打算的。儿臣之前游历各地，也曾结识川地名士，深入川中五县，确如太子所言，名士皆对皇廷失望，端木拓好战重军事，民间大多男子皆被抓去参军，农业生产力大大下降，妇孺老弱怨声载道。”
几人各抒己见，楚元帝只是一声不响的坐在几案前，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有一旁服饰多年的苏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东宫兰林殿的园子里宫人集聚一堂，宫人们都领了个留着长胡须，手拿拂尘的玩偶。
章怡萱站在自己的园子里，静静的望着兰林殿的方向，娇俏的容颜已不复从前明媚，更添了几分落寞与失意，然后此时，她唇边却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
“良娣还是要多向家族示好，莫要再忤逆老爷和夫人了，家人才是您最大的依靠啊。”阿蓝在身后叹息着提醒道。
女子闻言勾了勾唇角，带着一丝讥俏，许久才道：“通知姑母了吧？”
“是。”阿蓝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兰林殿方向，笑着答应道。
宫门外王美人下了轿撵，一身规矩的蓝底梨花宫装徐徐走了进来，眉目间依旧楚楚动人，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让女人见了都心软。
若然笑了笑，若是这样的女子不是嫁给了父皇，那自己当真是要担心一下她做了什么功夫，怕是真有一日会抢去了自己的夫君。
今日乞巧节，昨日若然便就约了王美人今日前来东宫，传话的人也未曾说明缘由，这又见满宫的人都集聚在园子中热闹得很，王美人更是不解了。
“美人可算是来了，我被禁足在此实在乏闷，今日在宫中为太子祈福，为南楚祈福，所以特约了美人来与我一同。”见她满脸困惑，若然笑着迎上前道。
“太子妃这样有心，也是好了。”王美人只是淡淡答道，并不多言。
若然微微一笑，却藏不住眼底一瞬的黯然。她知道她一定回来，因为这里是东宫，她会期许在这听到任何有关于太子的消息。
若然牵起她微凉的手，走回人前道：
“这个手拿拂尘的玩偶是掌管人间姻缘的月老，是本宫与大家一起亲手缝制的，今日大家在东宫为太子祈福，为南楚祈福，所以叫美人来凑个热闹。”
言罢，若然在一篮子亲手所誊写了祈文的竹简中拾起一块，用以红绳系在了玩偶的拂尘上，另一头栓在钻了孔的竹简上，走到松柏前默默立着。
她现在唯愿这一招棋成功，愿她没有看低王美人对楚言青的感情。那样她略微歉疚的心至少能得到些安慰，至少成功了。
若然将手中的玩偶与竹简高高掷出，抛向松柏，挂在了上面，抖下些雨水珠子。心中这才稍稍定下神来。
这样的祈福方式，宫人们听得新鲜，看得新鲜，自是来了兴趣。于是纷纷拿了红绳与竹简，也开始往松柏的顶端抛。
若然暗暗瞅了一眼王美人，见她只是不做声响的望着直挺挺的松柏，便又默默的系好一个，递给她，仿佛安慰般对她淡笑道：“美人也许一个吧。”
王美人怔怔的看着若然。她没有那么多心思，她也不明白若然究竟为何要寻了她来，她所期望的是只要这个太子的枕边人真心待太子，她便知足。
至于自己的那些心思，这一生又哪里还会有昭然若揭的那天。她早不期望。
她接过玩偶，也走去树下，许下愿便伸手掷出。
若然见她眼底瞬间流转而过的落寞，心中掠过一丝酸楚。也是片刻，终还是狠了狠心，瞥了身侧的浅心一眼，浅心立刻神会的上前来。
“娘娘，您不是最近一直在编排一出水袖舞吗？奴婢早有耳闻，美人的水袖舞尚未入宫之前便是京城出了名儿的，娘娘何不让美人相助呢？”
若然故作惊讶，喜色望向她道：“美人可是真的？那是太好了，殿下喜看水袖舞，本宫正想排一出，在凯旋而归的庆功宴上献舞，奈何学艺不精，不知美人可否帮我为太子编排一出？”
王美人怔怔的看着眼前笑容恬淡的女子，有一霎的惊讶。她明知自己爱慕的人是她的夫君，为何还给她这样的机会？
“未入宫时在府中闲来无事确是时常研习，只是打发打发时间罢了，算不上精彩，太子妃不嫌弃的话愿意为太子妃出些点子。”
若然笑道：“那是求之不得了，先换身衣裳，让本宫开开眼罢。”
王美人双颊有些微羞红的道：“献丑了。”
于是若然笑着让浅心领着王敏悦进内殿去换衣裳。
望着王美人清瘦的背影，若然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下去。为自己心爱的人编排一出舞蹈，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成全了罢，只是这舞蹈却不能由自己亲身跳给那人看，不知接受着这份成全的同时又饱含了多少酸楚。
若然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这宫中的女人一生享受荣华，无忧温饱，却也没有自由，于是一生都在追逐着一个男人，或许是这金字塔顶尖的那个人，或许不是，可都义无反顾。
原以为她们是为了活下去，可如王美人这般也是如此，或许不是她们非要如此的，而是除此之外，她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其他动机。
而自己也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越走越远吗？
她努力掩住心中强烈翻涌起的一股酸楚感，她现在无力去同情谁的人生，也无暇去顾及谁的感受。
王美人出来时，若然是怔了一怔的，她知道她一直有种楚楚动人的气质，可没有想到精细打扮一番，倒是更美，只稍加装容，素颜轻衫，两弯远山眉似蹙非蹙，衬得一双清澈的眸子含了一汪秋水般动人。
见旁人这般，王美人略微红了脸。
“美人这般美貌，每日何必不加装饰，一副病容呢，这样的美人放在后宫两年父皇都不曾发觉，当真是亏待了美人，还没见美人舞，我倒是就先醉了。”若然见她莲步轻移徐徐走来，说不出的动人，笑着道。
“这份亏待，倒是我乐意得的，心不在此，何须容颜，不需假面相迎，心倒是乐得自在。”
王美人只是无奈的浅浅道。若然轻抚她头上珠钗的手却是顿了一顿，只一瞬，她又恢复了笑颜。
乐声轻扬而起，她长袖一甩，袅娜腰肢温柔，玉足莲步轻盈，时而抬腕低眉，时而仰首舒云袖，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随着乐声转入高潮激荡，她迅速反复舒展云袖，点在园子里的花叶上，长袖飘逸似笔走游龙绘丹青，卷起漫天花瓣，荡开沁人心脾的花香，她踮起右足娇躯旋转，鹅黄色的长袖随着身姿的迅速旋转而也环成一个茧一般。
满园的人都在喝彩。若然望着那个神色间欲语还羞的动人女子，她的脸上有种她在这宫中女人脸上不曾见过的笑，或许现在在她眼前正坐着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所以她努力的绽放着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的舞艺的确精湛，足以征服任何男子，这样的女子，若想俘虏哪个男人的心，又怎会不成呢？
若然心中泛起一丝涩意。
浅心轻轻暗自晃了下她的胳膊，眼神迅速的往右侧远处路口一撇，若然不解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楚元帝伫立不动的身姿与潇贵妃妒意横生的怒颜。
若然迅速的收回目光。
她本只是想今日向王美人提及学习水袖舞一事，好让她常来东宫，再寻个机会让陛下遇见，未曾想竟就在今日了。
此时王美人忽的从那个茧中炸开，足尖轻点，腾空飞起，玉手挥舞，袖中数条绸带轻扬而出，散出裹在茧中的无数花瓣，飘忽若仙的身姿在漫天花瓣与宽广的袖带间隐隐绰绰。
一时园中的喝彩都屏住了，她汉宫飞燕般的绝妙舞姿征服了所有人。若然又暗暗撇了一眼远处的楚元帝。
从他脸上的神情看来，她知道她这美人计算是成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