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收初中毕业了。学校把两个毕业班召集到操场上，校长讲了些祝贺和勉励的话，算是毕业典礼。
回到教室，同学们吵吵闹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王收发现林晓荫用很着急的眼神盯着自己看。王收感到吃惊，因为林晓荫矜持静默，两人只是心灵的交流，就是在大庭广众下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更从未有单独的交流，两人好像永远找不到向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她怎么会在主动暗示自己？
王收想了一下，对正等着自己的古立春和章向东说：“你俩先走，我还有事儿。”
章向东说：“什么事儿？咱一块儿去。”
王收说：“你俩快走，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古立春说：“赛吧，咱仨就是孟良和焦赞，桃园三结义，什么时候分开过？”
王收着急说：“快走快走，我真有事。”
两个同学不知王收是怎么了。倒是古立春突然悟出原因，扭头寻看，果然见林晓荫在自己的座位那无所事事地站着。就对章向东说：“咱先走吧，上你家等着他。走走走。”说完拉着莫名其妙的章向东走了。
林晓荫随着最后几个同学离开教室。教室里只剩下王收一个人低着头装着收拾东西。这拨同学离开教室，王收赶紧趴到窗前观察着。见林晓荫和同学们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林晓荫和要好的同学说了几句什么，转过身往回走来。王收心里一阵激动——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林晓荫在暗示自己。王收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着，手上仍在装着收拾东西。
林晓荫静悄悄地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没了动静。林晓荫的座位在王收的斜后方，中间隔着几排座位。王收偷偷地稍稍扭了下头，没有看到林晓荫。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王收担心老师会来锁教室。他猜想林晓荫可能也会担心。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正在王收焦急万分又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美好无比的嗓音传了过来——
“王收，我可能要转学了。”
王收转过头问：“为什么转学？去哪啊？”
“我爷爷要到大学当教授了，我爷爷说要给我找一个离大学近的高中，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呢。我们家也要搬到大学去住。”
王收冒出一句没头脑的话：“……我怎么办？”
林晓荫说：“……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王收问。
“……我给你写信。”林晓荫说。
“别，别写。我二哥就是因为和女的写信退学的。”王收赶紧说。
“……你会忘了我吗？”林晓荫问。
“永远不会。”
“……那你能去找我吗？”
“能。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新家在哪。”王收说。
“……我搬家以后就想办法告诉你。”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观察着教室外是否有人走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慢腾腾说着。
王收感到自己有很多话要和她说，又觉着哪一句都不重要。也不知林晓荫是不是也这样。
片刻，林晓荫说：“我走了……我……我也永远……记着你。”说完就默默地站起身往外走。
林晓荫走后，王收的心里空空荡荡。他懊悔刚才没有告诉她自己早就喜欢她了，自己每天上学不旷课就是因为能见到她，自己好好学习就是为了引起她注意，自己每天夜里把头蒙在被子里就是幻想和她能有一个不被任何人干扰的二人世界，自己把她借给自己的小画书临摹成画册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给她看，自己一直盼望着能吹口琴给她听……自己爱她。
王收噌地起身追了出去，在校门口叫住林晓荫：“林晓荫，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林晓荫问。
“华山。”
“这么远？怎么去呀？”
“骑自行车。”
“我家没有自行车。我也不喜欢骑。”
“那我回家骑自行车，带着你去。
“让人看见怎么办？”
“……看不见，你往小清河那边走，我半路上接着你。”
“什么时候去？”
“现在。我回家骑自行车去。”
“为什么去那里啊？”
“我喜欢一个人去那里的一棵老核桃树下面玩，要是……要是以后咱俩联系不上，就在那里见面。”
林晓荫害羞地低下头说：“谁和你见面啊……好吧，那你快点儿。”
“你先走着，我马上赶上你。”王收说完，拎起书包飞快地跑了……
……
华山半山腰的老核桃树下，林晓荫抱着书包靠树坐在王收捎来的小刁扎上，王收在她对面席地而坐。
林晓荫用手帕擦着绯红的脸颊四处看着说：“这地方真好。”
王收得意地说：“好吧？我就知道你准喜欢。”
林晓荫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我说过吗？”
王收说：“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林晓荫微微一笑说：“这里……凉快。”
王收说：“过去这里是军事重地，山下面拉着铁丝网，不让上。听说西哈努克亲王来济南的时候看着这里孤零零一座大山，想上来参观，就被拒绝了。我以前都是偷偷从那边铁丝网的一个窟窿里钻过来，现在没人管了。”
林晓荫说：“这里远离尘世，像世外桃源，可以净化心灵。”
王收惊奇地看着林晓荫。
林晓荫问：“怎么了？”
王收说：“我一到这里就觉着和别处不一样，就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你刚才说的，就是我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净化心灵。”
林晓荫说：“这山历史上就很有名了。”
王收惊喜地说：“你也知道？你知道有一首诗是写华山的吗？”
林晓荫用期待的眼神等着王收继续说。
王收说：“是唐朝李白的诗。”然后想了想背诵到：“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
林晓荫也想了想后背诵到：“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谷虚久恐元气泄，岁旱不愁东海枯。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时来泉上濯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
王收没读过这首诗，又不想让林晓荫看出来，沉吟着不知该说什么。
林晓荫含着美好的笑意说：“是元朝赵孟頫写趵突泉的，我跑题了。”
王收赶紧说：“没跑题，这不也提到了华不注吗。”
林晓荫又说：“我爷爷说，赵孟頫画过一副《鹊华秋色图》，就是画的华山。”
王收“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收心里暗暗佩服林晓荫。因为自己根本就没听说过赵孟頫这个人。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看书啊？”
林晓荫点点头。
王收说：“我也喜欢看书。我觉着你看书可能比我多。你都是看什么书？怎么不借给我看看？”
林晓荫说：“借给你你看吗？”
王收说：“你以前借给我的都是小画书，我哪知道你还有别的书啊。”
林晓荫说：“就你一个人长大了？”
王收懊悔得不行，自语说：“我最喜欢看书了。”
林晓荫说：“我知道。”
王收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晓荫说：“有时候你把书带到课堂上偷偷看，我就知道了。”
王收惊喜地说：“你真的也注意我？”
林晓荫把脸侧向一边说：“谁注意你了。”
王收说：“其实我也知道你爱看书。你写的那篇作文，我到教研室拿出你的作文本照着抄写过。现在我能背下来。”
林晓荫回过脸问：“哪一篇呀？”
王收背诵道——
？？？
《为心中的梦想之烛搭间小屋》
人活一生究竟为了什么？怎样活，才算不只作了历史长河中一位匆匆的过客？这都是些长谈不衰的有关生命意义的问题。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让人人都给满分的答案。怎么办？我觉得，只要你心中有梦想，从生到亡，一直有追求有希望，就不枉在这世上转这么一遭。
人从小便有这样那样的理想，但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一次次失败的创伤，人们心中那本来耀眼的希望之烛光，渐渐黯淡，最终在他生命结束之前而先熄灭。人往往如此，因而，才会显出《老人与海》中男主人公的伟大。这样一位老人，甚至在睡梦中又梦见了非洲雄狮，这暗示了他的追求与渴望，他的人生还有梦想。他是一位多么可敬的老人哦！
人们往往感叹卖火柴的小女孩生命的悲惨。但是，为什么人们在读到最后时，会稍微有一点点的欣慰呢？正是因为那瑟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是含着笑死去的啊。小手中的火柴，熄了，但她心中那希望之烛，那理想之烛，那梦想之烛，正愈燃愈烈啊。小女孩没有死，她满怀着希望，牵着奶奶的手，一起飞向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快乐的世界。
你也曾同情过这个看似可怜的孩子吗？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是幸福的。也许此时，她正充满怜悯地从天上望着你，因为你心中那点烛光已渐近熄灭——在你身强力壮的现在，在你还能呼吸的现在。她好想从天上飞下来，用她那曾被冻僵而仍有知觉的小手，为你那心中的梦想之烛挡一挡风雨，让它重新焕发出耀眼的金色的光！
你已没有资格或者没有闲暇去怜悯那卖火柴的小女孩了，赶快用勇气和毅力为你那心中的烛火搭间小屋吧——趁着它还没有熄灭。
？？？
林晓荫说：“你真傻，背诵这个干什么呀？”
王收说：“我喜欢，就背了。”
林晓荫说：“其实我想给你书看，你老和他俩在一块儿也给不了。”
王收说：“他俩和我是铁哥们儿。我要是知道你想给我书看，就不让他们跟着了。”
林晓荫说：“反正你就是不想让我借给你。人家也不是离不开你，你吹口琴的时候他俩在吗？”
王收惊奇地问：“你听过我吹口琴？”
林晓荫调皮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收问：“你在哪听的？听别人说的吧？”
林晓荫说：“你说你在哪吹过？”
王收说：“你在你家里听见的？”
林晓荫得意地点点头。
王收说：“那个地方离你家还挺远来，你能听见？”
林晓荫又调皮地点点头。
王收问：“你能看见我吗？那里挺黑的。”
林晓荫说：“吹的时候只看见个人影，离开的时候就看出来是你了。”
王收说：“那你怎么不拿书给我看？”
林晓荫说：“晚上爷爷不让我出门，我不想惹他生气。”
王收问：“你爷爷生气了打你吗？”
林晓荫摇头说：“不打。就是这样。”说着，伸出手指在王收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王收摸着自己的额头傻笑，说：“我还以为你听不到我吹口琴呢。”
林晓荫问：“你带口琴了吗？”
王收说：“带了。”
林晓荫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王收，没有说话。
王收从书包里拿出口琴，问：“你想听哪个？”
林晓荫说：“都想听。你先吹一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
王收答应一声，吹了起来。曲子悠扬缠绵，与两人的心情其时的气氛及周边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曲子一支一支地吹，林晓荫一支一支地点……
两人本来就是多年的同学，又是心灵相通的恋人，几支曲子过后，原来隔在他们中间的用客套布下的云雾和用羞涩织成的面纱被一层层剥去，两人很快如天天独处二人世界一般的随意和自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