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天傍晚，宿舍里停电，到处黑洞洞的。收儿回到家问：“妈，今天好像过节，外面这么黑了还有好几个同学在那里吃点心。”
“真笨，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吃月饼。”姐姐答道。
“那东西可贵了，咱不吃那个。洗手吃饭了。”妈妈说。
收儿坐到窗前，闷闷地向外看着。
“俺小儿子这是馋了，等会儿，妈给你们烙饼吃，多放油。”妈妈走过来抚着收儿的头说。
妈妈开始和面，姐姐帮着搬面板拿擀面杖。
外面吃月饼的两个孩子手中举着吃了一半的月饼来到收儿家玩。秀儿一下冲到两个孩子面前说：“你们到俺家来干什么？不就是一个破月饼吗？有什么可显摆的？从一放学就拿着这块月饼吃，都好几个小时了，还没吃完啊？”
两个小孩儿赶紧退了出去。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闷起来，没有人说话。爸爸从里屋出来说：“饭都做好了，又烙什么饼啊？吃不吃有啥要紧的？别烙了，吃饭吧。”
妈妈一边忙活着一边说：“烙几个饼给孩子解解馋，今天八月节，一会儿就好。秀儿，摆桌子吧。”
“你闲得慌啊？又没有电，黑灯瞎火的烙啥饼啊。”爸爸的语气变得不好听了。
妈妈停下手愣在那里，然后说：“好，不烙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烙，明天吃。”
收儿心里气得要命，但他不敢发作，因为爸爸在家。
一家四口坐在小木桌前准备吃饭；小桌上的烛光摇摇晃晃，忽暗忽明。
这时，二哥王丰推开家门走了进来，风尘仆仆，喘着粗气：“妈。”
“你怎么回来了？不到回来的日子啊？”妈妈惊奇地问。
“今天是八月十五，我回来送月饼。转了半个济南市才买着，都下班了。”二哥从包里拿出一包月饼放到饭桌上。
“一百多里地，咋回来的？”父亲问。
“我借了个自行车，中午吃完饭就开始往回走了，山路走得慢。明天一早就回去。”
“什么值当的啊，跑这么远就为了买包月饼。快吃饭吧。”妈妈说。弟弟妹妹赶紧盛碗搬凳子。
五个月饼，摞在一起，用草纸卷成筒状，泛着晶莹的油光。打开来，红润金黄，沁着浓香。咬一口，红丝绿丝金银丝，果仁杏仁核桃仁，这是一家人从没吃过的最好的美食。
“姐姐，要是你不把那两个小孩儿赶走就好了。”收儿说。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二哥奔波一百多里地就为在中秋节给家里送一斤月饼，这对收儿是一个震撼。那段时间收儿对二哥的敬服又一下子恢复了，而且达到了极点，二哥的话，在收儿的眼里就如同诗说子曰一般。
第二天是周末。早晨，王丰悄悄叫醒收儿说：“我先出去，在宿舍门口等着，一会儿你叫着你姐姐出去找我，咱们一起看电影去；别和咱妈说。”
吃了早饭，收儿和秀儿来到宿舍外面，远远地看见二哥和一个女的各自跨坐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在等他们。看见他们出来，二哥向这边指了指，那个女的就向这边招手。
走到近前，二哥说：“这是你们方方姐姐。”
“方方姐姐。”收儿赶紧叫道。秀儿没说话。
“秀儿，我听你哥哥说，你可勤快呢，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都是你干的。秀儿，你长得真漂亮啊，比你哥哥还好看。”方方主动搭讪。秀儿的表情变得生动了些，叫了一声方方姐。方方又对收儿说：“收儿，你哥哥说你可难看了，你没那么难看啊。哈哈，哟，不高兴了？哟，秀儿也生气了？真像你哥哥说的，秀儿专门护着弟弟。”
“你怎么知道俺们的名字？”收儿问。
“你哥哥说的啊，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
秀儿白了哥哥一眼，好像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吃了亏。问道：“哥哥你怎么不去干活啊？”
“上午看个电影，下午回去。”哥哥说。
方方接过话说：“秀儿，你想把你哥哥累死啊？回来一趟玩儿半天还不行吗？我可是知道，那个地方累死人不偿命。”
“你也在南山干活吗？”秀儿表示怀疑。
“是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哥哥。你哥哥可狠了，谁也不告诉就自己跑到南山去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的。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在山里受罪。我不开石头，我给他们做饭”
“你和俺哥哥拉对象吗？”收儿问。
“对啊。你看我好看不好看？”方方叉起腰说。接着又眨眨眼问：“你看我好看还是你班里的那个女同学好看？谁第一好看？”
收儿知道是哥哥向她说了自己的笑话。他端详了一下这个方方姐姐，说：“你像个女特务。”
“哈哈，我比女特务厉害，女特务打不过我。”方方笑道。
“走，上中国电影院看电影去。”二哥推起自行车说。
“走，收儿，我去给你买个冰糕煮煮吃！哈哈哈……”方方姐姐笑道。
中国电影院在市中心的共青团路上，四个人分乘两辆自行车奔市里而去。二哥带着收儿在前面，方方带着秀儿在后面跟着。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二哥对收儿说：“快下来，有警察；我在前面等你。”收儿赶紧跳下自行车。方方带着秀儿赶上来问：“怎么下来了？”“快下来，有警察。”收儿说。秀儿正要跳下，方方说：“别下别下，怕什么；收儿，上来！”说着，方方右手掌着车把，向后闪着身子，左手指着前面的自行车横梁让收儿跳上去。收儿跟着自行车跑着，眼瞅着前面的警察，说：“我跳不上去。”“真笨，上来！”方方说着，一下把收儿提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前面带着收儿，后面带着秀儿，晃了晃车铃，冲着警察骑了过去。
“骑车子带人的，下来！”警察喊道。
方方故意回头看了看，继续往前骑。
“看什么？说的就是你！”警察又喊道。
方方边骑边问：“说的谁啊？”
“说的你！”
“有事吗？”
“下来！”
“为什么？”方方越骑越快。
“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
“装什么糊涂？骑车不能带人！”
“真的吗？哦，哈哈，再见了哥们儿！”方方的车子从警察的身边一闪而过。
“下来！……”警察喊着，并没有追上来。
“吓死我了，警察的话你也敢不听啊！”收儿说。
“厉害吧？我不是女特务，我是游击队长。”方方说。
“方方姐姐你家住哪里啊？”
“顺河街。”
“你姓什么啊？”
“姓方。”
“……那你叫方方方吗？”
“哈哈哈……收儿你真好玩啊！”
……
看完电影，收儿听出来，哥哥不想让方方随他到山里去了；方方就劝哥哥也不要去。两个人都不太高兴。
“我也够可以的了，想方设法找到你，又跟你跑到那个破地方呆了这么多天。你非要到山里去吗？那里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都不方便。你回来找个活干，我和你一起，行不行？”方方说。
“我得回去，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你送回来。”王丰说。
“要不然我在家歇几天再回去找你？”方方说。
“你别去。这个石场快开完了，我回去就转场子，你去了也找不着我。”王丰说。
“那咱俩还好不好？”
“随便。”
“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在乎我？”
“你要这样说，那就是。”
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收儿和秀儿在一边等着。
王丰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递到秀儿手里说：“你们自己坐公交回家吧，我走了。”说完，王丰头也不回地骑上自行车奔向城外。
方方表情冷峻地望着王丰远去的身影，渐渐地眼睛里浸满泪水，放着冷冽的光。
“走，弟弟，咱坐车去。”秀儿拉起收儿的手说。
“我送你们回家。”方方说。
“不用。”秀儿说着拉着弟弟向车站走去。无论方方怎样的要送他们回家，秀儿都不再理她。
就在收儿和姐姐等车的时候，方方用衣服兜着一大堆冰糕跑了过来：“收儿，吃冰糕，吃完了再走。秀儿，吃冰糕。”
“我们不吃。弟弟，不吃。”秀儿说着，并不拿眼去看方方和她的冰糕。
“吃吧，我转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个卖冰糕的——秋天卖冰糕的少了；吃吧，不吃都化了，这么多。”方方着急地说。
收儿看着方方，一双高挑的凤眼，长得有些开的嘴。他感到方方姐姐真好看。
那些冰糕在方方怀里兜着，直到收儿和姐姐上了汽车，也没有人吃它……
后来，收儿在放学的时候见到过方方几次，问王丰回来了没有。再后来就没再见过她。但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怀抱着一堆冰糕无助地站在瑟瑟秋风中的情景，令收儿一直记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