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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故人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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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皇兄——你看!地龙!】

倾泻如瀑的浓艳的紫色藤萝,自断瓦残垣处攀进荒败窄院。女人们在花架下绣着花,时而絮絮低语,暑气暄热浮躁,是历年来他最难耐的时节,寂静的院中突然惊起一声清脆的童音。

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影扑将过来,小手小脚都沾了泥土,那手中还攥着一只黑色的蠕虫。

【好大一条地龙!】

有着碧绿眼瞳的孩子咧开嘴灿然大笑起来,虎牙尖尖,眼角的两颗泪痣盈盈,白嫩的脸蛋上也沾染了泥巴,他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腰腹,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有火焰掩住了他尚带稚气的面容——

皇帝猛然惊醒,接踵而至的晕眩让他只能勉强撑起自己。

"陛下?可要请太医?"月嫔的声音似是刺破了一层水雾,将多年后的现实清晰的展露在皇帝眼前。原是他在榻上睡着了,又梦到了他的小九。

帐角上垂着的香球还燃着息神香,他每日都伴着这香入睡,唯独今夜,小九又一次潜入了梦境。

是因为他选中的那个孩子和小九有几分相像,连看向他的眼神都神似的原因吗。皇帝一阵恍惚,半点都不怕的将手指伸入烛火中,"陛下!"月嫔急道,不顾礼数将烛火打翻,急急查看他的伤势。

皇帝的手指完好如初,连烫红都无一处,他却觉得有刺骨的疼痛从那片皮肤上传了出来。

火伤不了他,却带走了他最为重要之人。

他的小九。那般小的孩子,生长在这华美皇宫中最不详的死地,不会叫父皇,只会叫他。

皇兄...

哥哥...

是他没有保护好小九,让他沦为了斗争的牺牲品,这孩子短短的一生只在那一方庭院之中,还未见过他统御的各色州郡,未见过这土地的华美与灿烂,还未见过山峦湖泊,甚至未见过真正的飞鸟与游鱼。

那死死拉着他衣袖的小手,含笑仰望他的一双眼睛,总是闲不下来奔跑跳动的一对脚丫,用最诚挚、最依赖的语调呼唤他的那个小童,化为了一具焦骨,一抔灰烬,哪怕他富有四海、但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唯一眷恋他的人,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明明承诺过,会护他一生安稳!

啪。一滴泪从皇帝的眼角坠落,此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在辉煌的彩绣上泅开水迹。

月嫔屏气凝神,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捏紧了绣帕。

息神香快要燃尽了,捧着香盒的宫人瑟瑟发抖的跪在殿外,看那轻薄的软烟缠绵着最后的丝缕。

"陛下..."

锦瑟阁外的阶前,一个矮小的身影提着宫灯,歪歪扭扭的上了台阶,身后跟着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女官和一个太监。守夜的宫人大惊,"小殿下!"

来人俨然是刚刚册封的小皇孙,此时他竟只穿寝袍,歪歪扭扭穿着一双紫云快靴,一双沾了些泥巴的手亲自打着灯,满脸惊惶,"陛、陛下..."他声音小小,细若蚊蚋,满是胆怯羞涩之意。

惊梦的皇帝已然累极,净了面后在榻上昏沉,额上沁出细微的汗水。月嫔拿了一柄美人飞天的团扇为他轻轻送风,在夜明珠的影中一瞬不瞬地看他不复安然的面容。宫人轻手轻脚地入内,换下了息神香,一切都归了夜晚的寂静。

直到一阵清脆的破裂声惊醒了疲惫的锦瑟阁。

******

"如何?朱大人还是不肯多说吗?"沈渊慢慢饮着热茶,对面坐着的朱长哉似是苍老了十岁,一双眼睛黯淡的落在气色良好的鸿鸣和喜滋滋吃着腌辣椒的瑶光身上。

瑶光吃了几颗,便将装腌辣椒的袋子退回给鸿鸣,抱怨道:"又是一股子香味。"

倒不是这二人有什么异常,虽说瑶光今日穿了一双宝蓝色尖头马靴,麦黄色铺翠松纹小袍,不知哪里扯来的布料,里面还嵌了好些闪亮的金线,像是猛然生出了两条蓝脚的葱油饼,鲜亮夺目的很。

朱长哉张了张嘴,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此时他身边难得没有那个美艳轻浮的小妾,倒是站着姚黍,两人都是皱巴巴的苦相。沈渊歪歪头,张嘴接过鸿鸣递过来一只雪媚娘。"朱大人?沈某这几日倒是记起一件事。"

"..."

"虽说不是我的职责,但我不由得多言两句——椒料和香料的赋税以及产量,似乎同植稻的不尽相同。"沈渊凉凉地,将他拼命掩饰却犹有破绽的把柄抓出。

自新帝登基以来,赖以生存的粮米税收是最低的,牟利最大的香料则极高。

"......"朱长哉的脸颊上慢慢留下一道冷汗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姚黍。

"不知大人上报时划定的良田...其中种的究竟是什么?"

鸿鸣将袖中藏匿许久的佛手香椽扔到桌上,佛手此时失了水分干萎,只散发着一种柑橘独有的香气。鸿鸣这几日出入间袖摆香风,便是这种味道。

"据说这东西极为罕见,但与菩提寺毗邻的山野上很是不少。只是朱大人未免不够谨慎了些。"连只在暗处的暗九都能轻易得来御供品级的炽黎,他只要抓住机会打探一下州内的香料价格是否走低、供量是否大增,甚至只通过糖糕铺子里竟奢侈的以香料屑熏染糕点,大致也能猜想一二。

实在是——不太高明。

欣赏了一会儿死胖子的面无人色,沈渊把玩着一柄刺柳叶,一点一点的逼迫着他。"违背了陛下的信任...大人真的,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吗?譬如说——大人这般辛苦,是为了南还是北?"沈渊容颜本就脱俗,冰冷的表情让他平添一份鬼魅之色。

霞州已是偏南之地,北面是尚存的三位郡王,南面便是...镇南王府。朱长哉瑟缩了一下,像是融化了的猪油一般软在交椅之中。

沈渊哼然冷笑,这些扎根在州上的豪族倒不会蠢到投奔镇南王府这个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北面的三王...

先帝在子嗣方面,算得上是历任帝王中的佼佼者,虽未育有公主,但足有十个儿子。这十位皇子各有母族势力,自身资质也不齐,但有一点最为关键:他们的年龄相差算不上大。

现今仍留存的建王行五,鲁王行六,宁王行十,是幺子。鲁王本身便是非帝王之材的直性子,母族又被牵连入谋逆之中,虽没至阮,罗斩首流放的下场,却也是羽翼大伤,在朝上向来不如何发声;建王为宫婢所出,又有口吃的毛病,自小不得先帝宠爱,若不是每年年宴来紫州露一面,几乎是个透明人;至于生母是曾一度盛宠无双的芙妃的宁王...沈渊想到宁王那双肖似云姬的妩媚的眼睛和极度偏斜的性子便头痛。

除了如先帝一般好美姬歌舞游宴,宁王更兼好男子,府内男宠无数,惹得向来敦厚沉稳、素有贤名的王妃忍不住向贞妃娘娘诉苦:这一点连陛下都觉得棘手,只得下明旨禁止他豢.养.***、强抢民男。

三位王爷的王妃都是圣旨赐婚,除了宁王,这些年各位王爷和王妃的关系也都算稳固,行事也算安分守己。

那么。能说动蛰伏已久的朱家的,到底是韬光养晦的哪一位?

"沈明玄。"朱长哉颓然的叹了一口气,盯着自己保养得红润的手。此时这双手抖得厉害,"我会死的。"即便不是他所为,覆巢之下并无完卵,他承载着朱家的血脉,必然要同这艘大船同时覆灭。

就像阮家和罗家之祸,成年男丁皆斩,妇孺流放,根系无存。而更早之前三江溃堤、青田王造反,顾家自断臂膀,也大伤元气,不复昔年。

"不会。"沈渊的声音清冷若玉石相击,无端给人信服的力量。他动了动手指,示意鸿鸣再喂他一块茶点,对方却沉浸在这对峙之中,慢手慢脚,令他陡然生恼。

朱长哉终于克制住手指的颤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表情并无变化的沈渊,玉石雕作的人隐在一身玄黑色中,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决心。即便要被斩首的是自己的外甥,即便将逃脱死罪的憎恶已久的仇人。都没有挑起他任何情绪。

这种人,到底有没有心?

"不会。"沈渊又重复了一遍,冰冷的黑瞳直视着朱长哉。虽然还是那般肥胖笨重,但他老了。少年时翻越不过的大山,这样狡猾无耻的一个人,向师爷交换眼神时面上满是苍凉,老态尽显。

但若不是鸿鸣辨出了香料,同极有默契地瑶光一唱一和的装疯卖傻,他们抓不住霞州这微妙的端倪。最重要的是那封引他而来的稿件——究竟是何人所写。

那封投稿的背后之人,或许才是这迷雾中关键的一环。

沈渊等着朱长哉的回答,却久久不得。正在两人僵持之时,忽听得檐角一阵清越铃声,牵连整个郡守府前院的檐角铃铃铃和鸣,之后便是嘈杂的人语声响。鸣冤鼓的闷沉声响犹如平地惊雷一般,令朱长哉猛然震粟。

"朱大人?"沈渊放下杯盏,指了指檐角的铜铃,那处连接着府外的鼓架,此时铃声声声不绝,显然不是一个人在击鼓,想来外面已然大乱。

这。可不是他的安排。

【小剧场】

瑶光(吃冻豆腐):"哇!辣椒...好辣...不要钱吗,怎么忍心放这般多..."

瑶光(吃糕点):"呕~~~为什么绿豆糕里是星星香的怪腻味道,我要投诉,投诉!!店家呢?!"

瑶光(买头冠):"你说这檀香头冠只要三百文?我没听错吧,这——是真的嘛?"

沈渊&鸿鸣:...!.........突然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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