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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自大2_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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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棠哭了一夜。

我去看了母亲,见她稳定下来后,就回到大堂,守在白少棠身边,一言不发。

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一寸寸洒进来,白少棠终于不哭了。他抱着白少芷的尸体,静静地看着虚空,不知是看望哪个方向。

我让人备了饭,上前拉他:“少棠,去吃点东西。”

“不!不要!”白少棠猛地推开我,死死抱住白少芷,满脸惊恐,“不要碰阿妹!不要害她!”

我心中猛地一颤:“少棠……”

白少棠满眼戒备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念叨:“不要过来……不要伤害阿妹……”

说着,他死死地抱着白少芷的尸体,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妹,哥哥来救你了,你不要害怕。这次哥哥来了,我没有骗你。”

“少棠,”我小心翼翼向他走去,“我是舒城啊,少棠!”

听到我的名字,白少棠愣了愣。他呆呆地看向我,许久之后,他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抱住我的腰,哭喊道:“阿城,你来救我了……他们要害死少芷……我没有办法!你救她!你救她啊!”

我再也撑不住,眼泪当即流了下来:“少棠……不要这样。”

说着,我蹲下身,扶住他:“少芷已经去了……你清醒一点!”

“你骗人……”白少棠颤抖着身子,怒吼道,“阿城,你怎么也学会骗我了呢!”

我不敢再说下去,强撑着笑道:“少棠,少芷已经被救下来了,她想你母亲,就去云州了。”

“是……是吗?”白少棠呆呆地开口,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我上前去,拉着白少棠的手,温和地说:“我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白少棠没说话,他呆呆地点头。

我拉着他去吃饭,他就坐在桌上,一动不动,目光不知看着哪里。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我端起粥来喂他。他很乖,我一喂他就张口。等吃完饭后,我放心不下他,便拉着他一起去了书房。

他情绪已经很稳定了,却一直不说话,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神色呆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将他放在书房的隔间里,出来时,书房已经站满了人。

“此次母亲临危授命,所有仪式都从简,即日起,我便是舒家家主了,诸位知道吧?”

我扫过众人,所有人立刻跪了下来:“见过家主。”

“母亲如今身受重伤,不便交接,但事出紧急,还望各位元老自我介绍了。”

听了我的话,所有人对视一眼。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女人走了出来,行礼道:“奴才舒木,掌管舒府情报线人。”

“我们的暗桩和上官府相比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楼呢?”

听到我提凤楼,舒木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诧异,但她很快掩饰了下去:“论情报范围我们自然是不如凤楼,但是在皇宫的动向方面,我们比凤楼的人做得更好。”

这已经够了。

我点了点头,看向其他人。

有人开头,后面的自然就从容了许多。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子走了出来:“奴才舒烨,掌管暗卫,日后家主的暗卫规格将在原有基础上再加十三人。”

“舒家暗卫共有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人。”

“能力如何?”

“与沈楼主相比?”舒烨不需要我说破,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论单打独斗,这世上怕是难有他人出沈楼主左右。但若是群殴……舒烨有九分把握。”

“加上昆吾、温衡、牡丹呢?”

舒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整个暗卫精锐加起来,能有五分把握。”

五五开分,于我来说,已经够了。

我舒了一口气,又接连见了其他几位管钱管人的,同他们具体聊了一下舒府的情况。

将他们送走时,已经是半夜了。我转过屏风去,白少棠还坐在那里,动作和我将他放在这里时一模一样。我心里难过不已,上前问他:“少棠,饿不饿?”

白少棠不说话,慢慢将目光转向了我。那目光像个孩子一样,干净澄澈。

我忍不住心里一酸,拉着白少棠的手道:“少棠,我会对你好的。这次我不骗你了。”

白少棠将目光转到我们相握的手上,一言不发。

我带着白少棠吃了晚饭,又去见了父母。母亲还在昏睡,我爹在照顾着她。见到白少棠,我爹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用帕子捂着嘴哭起来。

“我一直说……少棠是个好孩子。”我爹抽噎着,“这次你不能再辜负他了。”

“我知道。”我苦笑起来,安抚了我爹一会儿后,拉着白少棠的手回房。

白少棠一直不说话,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似乎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拉着他回到房间,亲自替他洗脸洗脚。

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然而面对着白少棠,那种无以名状的愧疚已经几乎将我淹没。我总想为他做点什么,若不做点什么,我心里会难受得发慌。

我替他打理一切,撤下发冠,哄他躺到了床上,然后便打算自己睡到卧榻上去。他不说话,一把抓住我的袖子。我在灯下瞧着他,他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安静,明明没有恳求,我却莫名觉得,他在求我。

于是我笑了笑,安慰他:“我去吹灯。”

他放开了手。我吹了灯,躺到他身侧去。他的眼神澄澈得像一个孩子一样,我抚着他的发丝,温和地安慰他:“别怕,一切有我。”

他没说话,将我揽到怀里。我们就这么依偎着,我突然就觉得,这夜没有那么冷了。

等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白少棠还在睡着。我悄悄从他怀里起身,洗漱后正准备上朝,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早朝取消了。

“说了为什么吗?”

我脱了朝服,换上便衣。影一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圣上出宫了。”

“出宫?去了哪里?”我挑眉问道。

影一垂眸回答:“说是昨晚出了城,点了五千御林军,声势很是浩大。”

“如此。”我穿着便衣去了书房,吩咐,“继续盯着。”

来了书房,我拿出纸笔,没有片刻犹豫,落下“休书”二字。

给沈夜的休书一气呵成。

写完之后,侍从打了水来给我净手,我坐在椅子上,让侍从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我的手,眯着眼道:“把桌上的东西装好,准备马车,去苏府。”

苏阁老家离我家并不算远,我坐在马车上蓄养精神。一闭眼一睁眼,就听到外面的人通知我到了。我让人去敲门下了拜帖,片刻之后,苏家的仆人便将我领了进去。

进屋的时候,老师正在观赏着一幅画,见我过来,老师笑着说:“你来看看,这幅画如何?”

她喜欢花鸟画,尤其是前代山丘子的作品。此刻她手里拿的就是山丘子的真迹。

我笑着坐到她对面,扫了一眼那幅画道:“学生不善此道,不敢妄作评价。”

“就是闲聊而已。”她神色放松,“怎么不见容卿与你一起?”

我不说话,借着面前的茶桌,在老师面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我没有说话,老师的表情有些不安:“你和他……吵架了?”

我抿了一口茶,温和地回答:“老师可知,学生已继任舒家家主之位了?”

老师愣了一下,迅速扫过我腰间。看到那块代表着家主身份的令牌,她的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我轻笑了一声:“看来老师是真的避世不出了。其实学生很是疑惑,老师一生作风端正,不屑宵小之术,为什么会有一个身份诡异、手段多端的儿子呢?”

“你想问什么?”老师沉着脸看着我,满眼戒备。

我垂眸看着手中红色的茶汤,温和地说:“我并不是来问老师的,只是来告知老师。”

说着,我抬头看她,目光坚定:“我已知苏容卿乃陛下之子。”

“你胡说!”老师猛地站起身来,怒斥出声,“容卿是我的儿子!”

“老师大概不知道,苏容卿打伤我母亲,抢走了血契。陛下取消了今日早朝,于昨晚带五千精兵出城了。大楚很快就会多出一位皇子了,老师如此遮掩,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师没有说话,她呆呆看着我,似乎是无法消化我带来的消息。

我将早已写好的休书放到桌上,淡淡地说:“该告知老师的事,学生已经告知,这封休书,想必老师也能理解。学生已派人去户部办理手续,自此之后,学生与苏容卿,再无瓜葛。”

“舒城!”老师终于反应了过来,在我起身前,一把按住了我的肩头,急道,“你不能这样做!”

“为何?”我抬头看着老师。

老师满脸焦急,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容卿是真的喜欢你!”

“那又如何?”

“你也喜欢他啊……”

“过去是。”我笑了笑,“现在却并不是了。老师,学生如今,仅想好好照顾自己的主君,如此而已。”

“可是……可是……”老师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我已经确认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想再做纠缠,便拂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老师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你跟我来!”

说着,她急急地带我穿过长廊,走到内院一间屋子。她推开房门后,我便看见满屋我的画像。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容卿对你的感情,他真的不会伤害你。”老师焦急地说,“那些时候,容卿每天在家里画你。他刻了很多雕像,都想留着送给你。他十四岁时,陛下将他交给我。我没有孩子,一心一意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大。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这样上心,他那么喜欢你……决计不会害你!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

我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全是我画像的房间。

我想沈夜大约也是喜欢我的,如果不喜欢,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然而我想,之前在皇宫里他为了迷惑陛下所说的话,大约也是真的。

他喜欢我,如同喜欢他年少时的那只猫一样,情势所迫时,便能为了权势,将这只猫炖成汤,去换取他所需要的利益。

他的爱与我的爱不同,我爱着他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他,不愿伤着他。而他爱着我这个人,却总要和手里的其他东西相取舍,相衡量。

我走进屋里,用指尖一一划过那些费尽心血的画,还有画上人的面容。老师以为我已经动容,声音平缓了许多:“我终生未娶,也未能有子嗣,容卿在我心中,便如我的亲儿子一般。他刚到苏府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虽对我恭敬有加,却总有距离。我那时候就想,他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就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十四岁……那时候沈夜已经是君子堂执掌者,暗庭的人了。

而那时候的我呢?还受着家族宠爱,连朝堂都未曾涉入,在秋猎上开弓引箭射死一只老虎后,便成了世家新秀。

“他从来就不让我操心,对许多事把握得比我这个三朝元老都要精准。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事,他不说,我也就不问。直到有一年,他差点死在宫里。我连夜进宫去,跪在地上求陛下,陛下要求我自此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我答应了,这才把他从宫里换回来。拖着他回来的时候,他奄奄一息,那时候我以为他要死了,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他说他想写一封信给一个人,只是后来写到一半,他又撕了,然后和我说,如果他死了,就将他葬在城郊的竹林里,把他床下盒子里的信,一齐都烧给他,黄泉路上,只有这些信,是能陪着他的。”

“那之后,我与容卿才真的算没了隔阂,我这才知道他做了这样多的事。当年陛下让他嫁给你,我极力反对,就是不愿意让他用自己终生幸福去参与这些权谋之中。等到后来,他执意要嫁给你,我这才知道,你就是那些信的主人。”

“你退婚,这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这样容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从这件事抽出来。我早就想好了,他从这件事里抽身,然后慢慢和暗庭断了关系,我有些产业,日后他就当苏容卿,凭他的才貌

,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入赘,疼爱他一生,也不是一件难事。我与他说了这样多,可白少棠来刺杀他那日,他还是带着你一起入宫了。”

回想起沈夜带着我入宫救母亲,逼着我答应娶他那一日,老师站在长廊上含泪叫住沈夜的样子,我抬起头,慢慢地说:“那时候你就知道,苏容卿跨出这一步,就无法回头,是吗?”

“他嫁给了你,又如何回头!”老师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嫁给你,这样好的暗桩,陛下如何会放过他。他虽然在你身边,这一辈子却都只能周旋在陛下和你之间。”

“一辈子?”我嘲讽笑道,“我与他,哪里来的一辈子?他在我身边,大约也就是等着我死,舒家倾覆,然后就风光再嫁了。”

“他不会让你死。”

“那他就不该嫁。”我果断接话,收回在画上抚摸的手,回头看着老师:“他嫁给我,就没有可能两全。要么好好当我的主君,要么好好当陛下的暗桩,可他选择了陛下——”

“这也是我想要问老师的,为何老师与他,选择的,都是陛下?是觉得舒城懦弱,舒家不敌皇权,无法保护他,还是因为与陛下情谊深厚,无法割舍呢?”

“我们……”

“但后来我明白了。”我抬手阻止老师,笑出声来:“不是舒家、舒城无能,只是天家血脉深厚,哪里有背叛自己母亲的儿子?又哪里有背叛帝君的忠臣?”

“不过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起选择的后果,不能总是想着两全。苏容卿的选择已经很清楚了,他打伤我母亲,偷走血契,而白少棠妹妹因此死于宫中,白少棠如今还疯疯癫癫。我身为舒家家主、少棠的妻主……”我将休书放在桌上,平静地说道,“自当与此凶手,与帮着凶手的老师,缘尽于此。”

说完,我便提步往外走去,朗声道:“苏阁老,无须相送。”

一路走出苏府,上了马车,我那决绝的气势猛地就弱了下来。我坐在马车里,觉得手里空空的,头脑一片空白,满心疲惫。

老师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竟能凭着这些话语,勾勒出沈夜的平生。

那个十四岁沉默寡言的少年,站在房间里一幅一幅临摹着我的模样的男子。其实我与他之间如何不是情真意切,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已经用了我所有去争取,只是他一直在放弃。

回到府里后,我吩咐管家去给我买串佛珠来。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当了家主、上了年纪的人,总会在手里拿些东西。很多时候,人就是会有那么些脑袋空白心中沉闷的时刻,手里有些东西分散注意力,大概会好很多。

白少棠还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大夫来看过,说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好好养着,随着时间推移会逐渐好转,连药都没有多开,只是教了我一些按摩脑袋的方法,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他舒服些。

我陪白少棠吃过饭,就回到书房,继续熟悉着舒家这些势力。夜里,影一从房梁上倒挂下来:“主子,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回宫了,带着一个男子,看上去和苏容卿颇为相似,现在连夜召了苏阁老入宫。”

“谁递来的消息?”

“陛下身边的掌灯侍。”

“赏,让宫里的人盯紧些,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是。”

影一又消失了去,我看了一会儿各处传来的消息,便去了母亲房里。

母亲正依偎在我爹怀里听我爹念书,看上去仿佛是新婚夫妻一般,在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温暖。我不由得笑了笑,奔波一天后,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慰藉。

“母亲。”我走进去。

父母回头瞧我,母亲直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微笑着说:“有些家主的样子了。”

“母亲安好?”我坐到床边。

我爹叹了口气道:“保住命了,但以后不能劳累。城儿,咱们全家就靠你了,你行吗?”

“爹安心吧。”我笑了笑,“珍宝阁的首饰,女儿不会让你买不起的。”

“我是这种天天就只想着买首饰的人吗!”我爹瞪大了眼睛。

母亲咳了一声,接道:“还有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平时还要去云仙楼顶楼包场请各世家主君吃饭以炫耀地位……”

“你……”我爹怒喝道,“你是不是嫌我花钱多了?!”

“没有,没有!”母亲一把拉住他的手,温柔道地说,“玉丞多花点钱,我才安心。把你娇宠着惯坏了,才不会有人和我抢。我家玉丞若不再惯坏些性子,这样完美的男人,舒柔实在安心不下。”

“我又不会跟别人跑了……”我爹情绪缓和下来,小声嘀咕。

我咳了一声,示意我的存在。

我爹红了红脸道:“好了,你们说正事吧,我去准备点夜宵。”

说完,我爹走了出去。

我坐上前去,为母亲掖了掖被子:“经此一难,父母关系大好了。”

“以前也不错。”母亲抬了抬头,笑道,“我就喜欢你爹吃醋耍小性子的样子。只是这次确实是吓到他了,日后也不想吓他了。”

“你和凤三……”我踌躇了片刻,这似乎是父母辈的事情,我插手也不知对不对。

母亲懒洋洋地说道:“不过是按摩手艺好些,凤楼的公子,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倒确实是不俗。倒是沈夜,如今去了哪里?”

“母亲不妨猜一猜?”我在她背后垫了软枕。

母亲想了片刻后回答:“在宫里?”

“是。”我笑了笑,“我想不日,陛下应该会宣布他作为皇子的身份了。”

母亲神色不改,似乎早已猜到,她垂下眉目道:“果然如此啊……”

“母亲早已知道?”我看着母亲。

母亲纠正道:“应该说,猜到。从你告诉我沈夜是苏容卿,出自凤楼,又和陛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我就有所怀疑。只是我未曾想过……陛下竟真的就留下了那个皇子。”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母亲说着往事。

“昔年陛下作为大皇女,生父兰君身份并不高。好在陛下行事稳重,颇得其祖母崇华帝君的喜爱,隐隐有了储君之势。然而在崇华帝君病逝前,陛下却同凤楼第一任楼主沈泉私奔,一年不知所终。其间有人向崇华帝君递了一封信,没有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陛下的父亲兰君就被打进了冷宫。”

“彼时我作为陛下的伴读,早已和陛下绑在了一起,兰君下狱,我自然是要照拂一二,同时又要四处寻找陛下。但当时我连舒家少主都不是,难有如此能力。等我终于打通关系找到兰君时,他已悬梁自尽。而等探子告诉我陛下出现在大楚边界时,崇华帝君已死,先帝登基,对于这个出逃一年、生父卑贱的皇女,先帝很是厌恶。”

“我知道先帝厌恶陛下,但我那时还挂念着同陛下的情谊,于是一路赶到大楚边界接她。我接到陛下的时候,她分明就是刚刚生产不久的样子。等陛下回了楚都,收整好势力,她给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我去追杀沈泉,还有他身边的婴儿。”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跳,面上却还要装作平静的样子。

母亲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沈泉不是我杀的。沈泉作为摩萨祭司,聪慧无比,我的人追杀他多年,却都被他屡次逃脱。天庆六年,陛下突然召我,同我说不必追杀沈泉了。我本来以为……这父子俩,都死了。”

“天庆十五年,我听说凤楼重开,其实也极为震惊。那时我便揣测凤楼楼主沈夜是陛下当年那个孩子,但我想,若真是这个孩子,陛下自然不会放过他,他怎敢如此大大咧咧地出现在楚都,还重开凤楼?后来我查到他是暗庭的人,便以为,他之所以能重开凤楼,不过是因为陛下怀念沈泉。可谁知道……”

母亲叹息一声:“他竟真的是那个孩子。看来陛下……心中尚留着几分温柔。”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嘲笑道:“这哪里是心存温柔,分明只是瞧着沈夜这把刀太过顺手,不忍就此折断。而如今,怕是折不断了。”

我回想起当初沈从张狂说出的那句:“我的愿望,就是大哥君临天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容更深了些。

那时候我以为是沈从少年张狂,如今想来,沈从这样的人,哪怕还是少年,也绝不可能因一时意气用事说出这种话。约莫他和沈夜,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所以,什么为了秉书开辟男官制……不过就是用眼泪哄着我当他的一把刀,为他砍了这帝王大道上的荆棘而已!

沈夜有这样的打算,但看陛下始终只愿意让他留在暗庭的态度,怕是她不愿意将这皇位交给一个皇子。大皇女再不堪,毕竟是正统嫡出的皇女。

想远了……

我收回思绪,转头询问:“母亲觉得,沈夜是否将血契交给陛下了?”

“这个不该问你吗?他是如何对你说的?”

我回想了一下,沈夜盗走血契那天晚上,他确实说过,他不会将血契交给陛下,这是他和陛下之间的一桩交易。

不过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交。这样的东西,拿着用来胁迫陛下当保命符,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夜达到自己目的前,血契怕是只会在他手里了。那母亲觉着,我与沈夜合作如何?”

我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母亲。

母亲没有说话,她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道:“不要为难自己。你如今恨着他,别为了舒家委屈了自己。”

未曾想母亲一眼就看懂了我的心思,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下头去:“母亲……”

“况且,你可曾想过,同沈夜合作,其实是与虎谋皮。大皇女虽然暴戾,但毕竟心思简单,易于掌控。而沈夜,不说他对你的那些心思,他当了皇帝,必想要你成为他禁脔。就算他对你没有这些弯弯道道,他若称帝,也不是咱们能掌控的。不管如何说,他身边我们一个人都没有,而大皇女府中的诸多谋士,却本就是我们家的暗桩。”

“什么?!”我惊讶出声。

母亲笑了笑,温和地说:“大皇女手下最出色的那位谋士书径庭,以及另外两位谋士陈冉、王川,都是我们舒府的人。有她们在大皇女身侧,若大皇女对舒家有了异心,咱们便换一位帝王来效忠吧。”

说着,母亲冷笑起来:“陛下觉得血契牵制了她,殊不知,我却也觉得,血契牵制了我们舒家。若不是血契在,她魏家的帝位,早就换了人了。”

我没说话,母亲挑眉看我:“怎么,怕了?”

“并不是这样。”我含笑回答,“我是觉得,这才是我舒家该有的气魄。”

“你如此想,我心甚慰。”母亲从枕下抽出一本册子,交到我手里,“这才是我们舒家完整的暗桩名单,你今夜将它背下,便烧了吧。”

“我明了。”

“我有些累了。”母亲挥了挥手,“下去吧。”

我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出门时我爹正好端了两碗糖水进来,见了我便说:“怎么就走了?你别学你母亲,忙太晚……”

我端了糖水,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不努力,谁给你挣首饰钱?我先走了。”

“怎么和你母亲一个德行……”

我爹小声嘟囔,却并没有追过来。

回书房后,我将手中的糖水放到书桌上,坐在桌边背母亲给我的册子。背到半夜时,感觉终于差不多了,便回自己房间。一回到屋里,便瞧见白少棠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我。

他也不说话,见我来了,便朝我奔了过来,将我搂在怀里。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温和地说:“以后别等我这么晚,睡吧。”

我们俩简单洗漱过后,躺回了床上。我有些累了,闭着眼睛想事。我感觉到他在夜里静静地看着我,或许是以为我睡着了,他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唇。我假装没有睡醒,嘟囔着翻了个身。他便不再动了,就这么抱着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我照常去上早朝。临出门前,管家交了串佛珠给我。我将佛珠放到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镇定了不少。

到达大殿前时,天还没亮。我一出现在大殿门口,上官婉清就迎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沈夜怎么回事?”

“关我什么事?”我面色不改,滚着手中的佛珠。

上官婉清看到我的手中佛珠,愣了愣,道:“你怎么回事?才多长时间不见,你出家了?!”

“俗门弟子,静心而已。”

接着,她看到了我腰间的家主令牌,整个人都惊呆了:“你成舒家家主了?!你母亲呢?”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呆呆地说:“不可能……”

“母亲遇刺,如今在家养伤,昨夜已给陛下递了折子,临时传位于我,不久后舒府会办传位典礼。”我说得公事公办。

上官婉清皱起眉头:“你非要和我这么说话?”

“你要我如何说话?”我浅笑一声,“我已休了沈夜,你有机会了。赶紧奋起直追,莫要再把情书送错对象,如此可好?”

上官婉清终于不再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我笑了笑,往大殿走去:“你关心沈夜,莫要打着与我为友的名头。我如今与沈夜再无瓜葛,你也无须如此惺惺作态了。”

“舒城!”上官婉清喝道,“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有大臣朝我们看了过来,上官流清也回过头来,眼中似笑非笑。

我背对着上官婉清,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心里总算是平静下来。

其实我也明白,我如此对待上官婉清,不过迁怒。看着她,我便会想到那些被欺骗的往事。她让我清楚地知道,我和沈夜,哪怕从开始,就是欺骗,就是圈套。

心中平静下来,我淡淡地说:“对不起,家母病重,我心绪不免烦躁了些,还望见谅。”

说完,我大步走开,走到了文官首位。

朝堂站成两排,武将一排,文官一排,文官首位站的是左相,其后是尚书令,再往后各部尚书及依品级而排位的各方官员。而武将一排,首位站的是右相,继而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按品级而排位的公爵及各路将军。以等排位方法,显示了大楚重文轻武的现状。

如今身为左相的母亲病重,我作为尚书令,自然就站在了文官首位。

上官流清站在我身后,小声道:“人没死,就都不是大事。”

“上官大人最好还是收敛些,再如此放肆,别怪我把你放在舒家的暗桩都拔了!”

我靠近她,压低了声音,说完后笑着转过身去。

上官流清面上笑容依旧,在我身后淡淡地答:“舒家主大可试试。”

我不与她斗气,静静地等着女皇到来。

太阳一寸寸升起,礼官唱和之声传来。百官跪下,看着龙辇沿着御道慢慢近前。龙辇左右两旁跟着两个人,一个身着代表着皇女身份的白衣刺金凤,另一个却是白衣刺金龙。旁边朝臣忍不住抬头去看,我却一动也不动,恭敬地跪着,看着那白色的衣角从我面前飘过。

“起。”礼官声音再次传来。

鼓声响起,我直起身来,转身看向金殿。

礼官又唱:“入殿。”

百官在我和右相的引领下鱼贯而入。

等站好位置,礼官再唱:“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储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们喊完之后,没有听到陛下和大皇女的免礼声,没有人敢站起来。

片刻后,女皇道:“朕有一件喜事要同众卿分享。昨日朕得急报,终于找到了朕失踪多年的儿子。诸位爱卿必然想不到,原来朕失踪多年的孩子,竟就是苏阁老的独子苏容卿!这孩子气恼朕多年未曾去寻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昨日西荒派人来追杀,这才向朕求助。朕带了五千精兵前去救回他,同他滴血认亲之后,确认了这确实是朕的皇子。诸位爱卿,这是一大喜事啊!”

朝中没有人说话。我率先再拜,高声道:“恭贺陛下寻回皇子!”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跟着我喊道:“恭贺陛下!”

说完,我调整了位置,往高台上沈夜站着的方向再拜了下去,朗声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我话音出口的瞬间,其他人立刻跟着唱和起来,于是一时间,殿中全是朝臣问安之声。

陛下大笑起来,终于说道:“诸位免礼吧!”

于是,所有人站了起来。

女皇积威甚重,一般世家不敢多有言语,而如我和上官流清这样的大族,自然是早就得了消息,不会太吃惊。于是储君所站的台子上多出一人,却也没有人问话。而我则手持佛珠,面色淡定地站在文官首位,一言不发。

身为舒家家主,我自然不再需要出言撕扯,这种事再也轮不上我了。我想说什么,只需给那些舒家的朝臣一个眼神,自然会有人帮我来说。所以整个早朝,我竟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明显感觉到沈夜在望我,我却觉得,这似乎与我并没有太大关系。

等到朝中大事议论得差不多了,陛下终于将心思放到我身上来:“舒爱卿,如今容卿认祖归宗,是个皇子,你作为皇子妃……”

“陛下,”我从容出列,打断女皇的话,叩首道,“陛下,臣与皇子殿下早已和离,陛下不必为此担心。殿下性情贤淑、容貌上佳,舒城相比之下难免自惭形秽,相信殿下来日必能觅得良缘,舒城在此先行恭贺。”

朝堂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沈夜率先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户部的人呢?!”

这事儿我是直接叫户部侍郎帮我办的,走了特殊通道,半个时辰就批好了。户部侍郎未曾想过有这一出,吓得当即跪了下来:“殿下……昨日舒大人派人将……将和离书送了过来,微臣就按照流程办了……”

“和离书?”沈夜低笑出声。

听到他这笑声,众人便都明白了,这不是一份和离书,而是一封休书。若是和离书,沈夜不会不知道,只是户部侍郎碍于天威,不敢将“休书”二字说出来罢了。

我静静地跪在地上,女皇猛地反应过来,将桌上的杯子朝我砸了过来� ��怒喝出声:“舒城尔敢!”

我一动也不动,任由那杯子砸到头上。血染了我满脸,我仍面色不改,叩首道:“陛下息怒。臣与殿下性情不和,故而才有此结果。只是臣当时并不知殿下乃皇子身份,故而并未告知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我说得有理有据,女皇虽然愤怒,却也不能拿我如何。她喘着粗气沉默了半晌,终于命令道:“退朝!”

等女皇带着大皇女、沈夜走了出去,上官流清将我扶了起来。我用方帕按住额头,向刚被人扶起,还在心惊胆战的户部侍郎走去,笑道:“这次让大人受累了,舒城未曾想……苏容卿竟是那样的身份。唉……”

“大人哪里话。”那人苦着脸道,“这……真是谁都没想过的。”

“不过……”有人插话进来,“这皇子是谁的啊?为什么会流落在外面……”

我笑而不语地同众人告辞,任由那些官员继续议论着。

等我走出宫外,便看见沈夜站在我的马车前,他还穿着皇子的朝服,整个人仿佛一直生养在皇家一般,自带了天家贵气。

我的身子不由得一僵,但我立刻反应过来,垂下眉目,走到沈夜面前,行礼道:“殿下。”

沈夜没理会我的生疏态度,淡淡地说:“不知可否与大人上马车一叙?”

“殿下与我有男女之别,还是免了吧。”我笑了笑,“为殿下清誉着想,殿下有什么话,便在此处说吧。”

沈夜冷笑一声:“清誉?你我之间,还有清誉可言?该做的都做了,这天下谁还不知道?”

“殿下慎言。”我掸了掸袖子,浮起笑容,“殿下毕竟是待嫁之身,我朝民风渐开,殿下自尊自爱,必然能再觅良人。”

“你非要同我这样说话?!”沈夜面上有了怒意。

我不由得愣了愣,觉得他和上官婉清真是心意相通,一早上连着同我说了同样的话。

就我愣神时,沈夜一把抓着我就上了马车。

我被他扔进马车里,倒也没有惊恼。他向来是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并未觉得诧异。

“走。”他命令车夫。

我直起身来,掸了掸衣服,端正坐好,看向他:“殿下有何话要说?”

马车动了起来。

他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佛珠上:“你出家了?”

我:“……”

“你是不是还在恼我?”

“殿下何出此言?”

“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此事之前,我不能多说。”

“殿下无须解释。”我拨弄着佛珠,瞧着帘子外的街道,淡淡地说,“舒城明白。”

“你……”他话中有了恼意,“你若明白,怎么还会如此?!血契我不会给陛下,你不需要担心。我事成之后……”

“也与舒家无甚关系。”我转过头去,看着沈夜,“殿下还不明白?打殿下从舒家走出去那一刻开始,便与舒家再无关系了。殿下是成是败,舒家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不是舒家放弃了殿下,”我一字一句,认真道,“是殿下放弃了舒家。”

若他没有隐瞒,若他坦承向我求援,我未必不愿意帮他走上这个帝位。然而他选择了欺骗,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舒家,那我也只能选择与他相反的道路。

听了我的话,沈夜苦笑一声:“不,并不是舒家不愿意放弃我,只是你舒城不放弃我。大皇女与我之间,你母亲不会选择我。”

我不说话,感觉着佛珠从我指间滚过,心里一片安宁。

沈夜静静地看着我,见我无动于衷,他闭上眼睛:“是不是你我之间,日后只能如此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我低笑出声。

他往前走了一步,单膝跪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抬头看着我:“阿城……不要这样。”

“你现在已经是舒家家主了。”他满眼恳求,“若你愿意,你我不必如此。我会等你,你也等着我,等我拿到那个位置,你……”

“我如何?”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入宫,成为你的后宫之一?或者换一个说法,放弃舒家的权利,成为依附于你的人?”

“我……”

“沈夜,”我打断他,垂下眼眸,“我信任你的时候,就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不会多想,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我没有脑子。”

“你不将血契交给陛下,不是因为你在意我,只是你拿着血契,陛下才有把柄在你手里,你可以在一个限度里,同她尽量提要求。比如说,让她承认你的皇子之位。”

“而你我之间还有可能,也不是因为你多爱我,只是因为我如今成了舒家家主,掌控着舒家。舒家选你,选大皇女,还是只做纯臣,这都取决于我。”

沈夜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我。

这些话说出口来,我内心那些蠢蠢欲动的、似乎是期待的情绪,慢慢沉寂下去。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然而我却不敢触碰了。

“我一直知道,”他慢慢开口,“我在你心中,是多么卑劣的存在。”

我叹息出声:“不,你并不知道。”

你并不知道,我曾给过你多大的信任。

沈夜猛地扑了过来。外面是集市的喧闹声,他拼命吻着我,仿佛是期望从这个吻里汲取生存下去的勇气,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拥有的东西。我默不作声,任由他动作,淡定地滚动着手中的佛珠。

马车停了下来,他也终于清醒过来,颓然坐倒在马车上,垂下眼眸。

我用方帕擦了擦嘴唇,然后扔到了一边,直起身道:“殿下日后莫要如此失态,臣告退了。”

说着,我走下了马车。

马车里传来沈夜的低笑声。

我吩咐车夫:“将殿下送回宫吧。”

等我走进屋里了,站在门口时,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我突然想起沈夜。那时候我下朝,他总会在屋里等我,穿着宽大的白袍,散着头发,懒懒散散地躺在躺椅上翻看着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屋子里应该是,什么人都没有吧。

没有人等我,没有人陪我。

我苦笑着推开房门,果然,什么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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