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善临下车半小时，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才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他从背包里到翻出充电器，连接到座位底下开始充电。
充了一分钟就开机了，他等了会儿才有信号，想打过外公，一看通话软件上有五十多个通知，点开一看除了外公的一通，剩下都是焦乐逸打的。
袁善长叹一口气。
他向来知道焦乐逸有些偏执，当初两个人初次接触，总有些磕磕绊绊，小孩子都是很单纯的，容易转移注意力，基本上过没一会儿袁善就能把那些不开心忘掉了，焦乐逸却不是。
如果某些事情不合他心意，他恐怕会心心念念几个月，如果某些人占了他的便宜，那么至多几年少则几小时他就会找补回来。
认真、记仇、心思重。
袁善从一开始和他做朋友，就知道他的毛病，所幸自己心大，也理解那人初来乍到、茫然恐慌的情绪，所以袁善和焦乐逸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很好的遵循了“退让”两字。
就是那种凡事无所谓的好好先生。
他都能想象焦乐逸面对他这次“逃亡”的愤怒，相比较这十几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忤逆”，今天这次真的是最严重的一次。
——它让他直接逃脱了焦乐逸的掌握。
那个凡是以他的意志为主要意志的哥哥忽然不见了，他想必十分疑惑和困扰吧？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担心的。袁善耸耸肩。
他回拨给外公，得知会有人去车站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火车上信号不好，外公舍不得挂断电话，两个人却只能听见对方断断续续的语句片段。
打了没几分钟，不需要袁善纠结，过隧道时消失的信号帮他挂断了通话，他把手机拿到手里把玩，想分散注意力减轻耳朵的难受，却又看到了焦乐逸的未接电话通知。
隧道里很暗，他的手机屏幕很亮，他盯着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复杂的看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能很清楚的看到玻璃上印出袁善的倒影，他对着玻璃扯了扯嘴角。
火车出了隧道，影子消失了。
没再碰手机，屏幕自动锁定了，最终删除键还是没有按下去。
※※※
袁善出检票口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群人，最中间的那个，他死后见了这两位老人很多次，那是他的外公外婆。
如今的他们看起来要比那时候年轻的多，外公是个很精神的老人，有些瘦，身板板的笔直，头发染得乌黑；外婆是典型的江南小女人，小巧，精致，慈眉善目，那一道道皱纹是舒展的，一看就舒服，那是年轻时候笑容灿烂的结果。
他楞了一下。
不是没想过外公说“会有来接站的”会见到亲人，但是没想过老两口会亲自到场来接他。
他看着外公外婆按耐不住激动的样子 ，忍不住快跑几步，跑到两位老人面前，眼眶酸酸的，为了不落泪他忍得很辛苦，带着鼻音微笑着叫人：“外公外婆。”
袁善和李家人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到在两位老人的记忆里，他还是一个瘦弱的孩子，他们还记得他那时候已经显现出好看的趋势了，皮肤白的像雪，瘦的干巴巴，只有一个宽肩膀能把衣服撑起来，他篮球足球都很好，住的那几天很快融入篮球场那群疯小子中，平时在家也能吸引来拜年的小姑娘的目光。
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如今他已然变成大人，身高一米八出头，长相秀气，因为是夏天的原因，露出的手臂能看出长久锻炼形成的肌肉，倒三角身材很好看。他背着背包走过来，周围的人大都会不自觉看他。
他变成了一个充满荷尔蒙的男性了。
外婆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上前抱了抱他，彼时还只差半个头的身高，如今够上肩膀也有点费力了，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让外婆像小小的孩子挂在袁善身上，袁善忍不住用力搂了搂她。
松开外婆，他又走上去抱住外公，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怀抱着爱他的人，站在这临死前生活着的土地上，很难去形容自己的心情，这句话既是对回到李家的概括，又是对重新生活的诉说。
没想到虽然年纪大了，外公的耳朵依旧灵活，听到了他的话，拍拍他的后背，高兴道：“好，好，回来了就好。”
袁善笑的腼腆，没说话。
外公外婆向袁善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人，他们当时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已去世十多年，大儿子事业有成，陪伴在两个老人身边，也是亲自开车送他们来的火车站。
袁善打量面前的男人，成熟，稳重，穿一身黑色西装，带金丝边眼镜，仔细看来和袁善竟有四八分相像。
袁善笑着叫人：“舅舅。”
袁善舅舅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袁善背后的背包，他旁边的女人看上去三四十岁，有些微胖，笑眯眯的，说话很温柔：“都说外甥像舅，还真没错，妈你看，袁善和子荣长得多像啊！”
外婆听到儿媳妇的话，歪着头看了看，笑着点头，她指着刚刚说话的女人对袁善说：“这是你舅妈。”
袁善通过对话已经猜出她的身份，笑着叫人。
一大群人开始慢慢往外走。
到了李家，众人都坐下，外婆向袁善一个个介绍了一群人的身份。虽然李子荣是哥哥李梓柔是妹妹，但是李子荣结婚晚，袁善是这小辈孩子中最大的。
袁善这时才知道他还有两个弟弟，旁系更是一大堆，甚至还有四五岁的小妹妹。
他看着那小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好奇的看他，忍不住轻轻揉一下她的头发，问：“怎么啦？”
“哥哥你真好看。”童音甜甜，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糯，“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小孩子的话引起一屋子笑声，一个女人笑着说：“妞妞，那是你哥哥，你不能嫁给他。”
“谁说不可以，”妞妞撅起了小嘴巴，唇形和袁善一模一样，“我看电视剧里，女主角管男主角叫哥哥，但是他们可以结婚。我们两个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很漂亮的。”
又引起了哄堂大笑。
袁善震惊于妞妞的表达能力，她连因果关系都掌握的很好，说了一大段话没有任何用词错误，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难怪能混入接站大军中。
他张了张嘴，发现面前只是个学龄前儿童而已，他根本没办法向妞妞解释清楚“哥哥”和“情哥哥”的区别。
如果简单粗暴的照实说，恐怕会被妞妞的妈妈追着打吧？
向来对孩子没辙的袁善苦恼的皱起了脸。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又惹笑了众人，怕妞妞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妈妈走近，抱起妞妞，挣扎的小身体像条滑溜溜的鱼，女人看来对这种情况驾轻就熟，早有准备的往小奶娃嘴里塞了一块西瓜。
挣扎立刻停止了，红彤彤的小嘴巴一口一口吃着红色的瓜肉，妞妞专心致志极了。
袁善失笑。
聊了几句家常，看袁善已有疲态，众人知趣的借口离开，外公开口道：“子荣，你带善善道他房间，让他休息一下。”
外婆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迈着小碎步想跟着两个人：“善善坐了一天车了，肯定累了。子荣你知道他房间在哪儿吗？”
“我知道，”李子荣声音温和，“妈，我带善善上去就行了。”
袁善也附和。
李子荣帮袁善拿着背包，期间袁善想帮着拿，遭到了拒绝。他俩沉默的上楼，李子荣脚步越来越慢，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然后，他在一扇门前停下了。
“你姥姥姥爷知道你要来，很开心，昨天准备了一天，”他推开面前粉红色的门，展露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间很干净简洁的卧室，李子荣摸索了一下门口的位置，打开灯，“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有什么缺的就直接跟我说。”
袁善走进门。
小双人床，看着很软和，衣柜和书架都是白色的，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房间朝向阳面，大落地窗，此时夜幕逐渐降临，但是不难想象日头高照时候透过窗户的日光会有多温暖。
“这是以前你妈妈的房间。”李子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袁善点点头：“能看出来。”
整个装修和家居都是公主风，如今他入住，一家人把房间改成男孩子的风格，恐怕费了一番脑筋。
怕与无法改变的墙壁、家具对比太过强烈，因此临时调换的物品也走了浅色温馨路线，天蓝色的卡通床单，浅绿色的纱帘，给人的感觉分外柔和，一走进浴室，能看到连牙刷、牙杯和拖鞋都准备的很齐全。
可能是常常被人打扫，整个屋子没有长久没住人的屋子的那种怪味或是清洁剂呛人的香气，各个家居用品都被保护的很好，如今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李子荣把背包放在床边的地板上，细细的打量了他几秒，好似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止住了，然后他说：“你休息吧。”
袁善把他送出门，望着他下楼的背影，发了会呆。他转身进房间，裤子也没脱就趴倒在床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床单上带着被阳光晒过的香味，他真的很累了，慢慢闭上眼。
这是妈妈的家……
也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