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外间的阵阵水汽袭来浓重凉意，太后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她完全没有料到皇后会有此一问，皇后目光定定，就这么不闪不避看着自己，静静等着自己的回答。太后突然发觉，虽然相处已近二十年，还没真正了解过皇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存着这样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性子了。
太后垂目，闭了眼，轻轻摇头，润泽却干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力展开，她几乎颤道：“你们都是陪着哀家快二十年的人，都是皇帝心头至宝，你叫哀家如何选择？”
太后说话之时，皇后已经泪如雨下，她跪着膝行上前，爬到太后的膝上，剧烈抽搐起来，“是儿臣不孝，让皇额娘替儿臣为难了……”
太后也伸手抚摸皇后的头发，伤心不已，两人久久不再言语。
柔葭望着窗外越见强势的雨水，原本茗烟为怕柔葭染上寒气要关窗户的，柔葭自己取了披袍披上，笑问茗烟，“这样便可以了吧？”茗烟这才无话，笑着出去张罗了。
魏贵人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打帘进来，笑看了看柔葭坐着的位置，慢慢走了过来放在柔葭面前，柔葭正在怔怔出神，还以为是茗烟，抬头一看，忙笑道：“姐姐怎么过来了，这样大的雨，也不怕着凉了么。”
说话间忙要站起来招呼，魏贵人却按了按她的肩膀，自己走到她对面坐下，屋内昏暗的烛火衬得她双眸越发熠熠生辉，她笑道：“我担心妹妹感到孤独，便过来瞧瞧，你果然怔怔出神，外头人招呼我的声音也没听到。”
柔葭低头一笑，两人相顾无言，今日是娴贵妃重获新封之喜，很多人怕是都要在窗前独自看雨，捱到天明，互相做个伴也是好的。
她双手捧起那碗莲子羹，温热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稍稍缓解那颗微微发凉的心，自从御花园那次，弘历几乎夜夜宿在翊坤宫，对娴贵妃的宠爱完全没因时间搁浅，而在此之前，这近乎半年的时间，弘历身边最受宠爱的嫔妃几乎只有自己一人。
虽然早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可真正来临之时，还是感到无可抵挡的落寞，柔葭这才明白，那些深宫妇人对当宠嫔妃心中有着怎样无法言说的妒恨。
过了一会，她才恍然笑道：“姐姐面前怎么没有莲子羹？”她转首就要唤茗烟进来，魏贵人笑道：“我在长春宫里喝过了，再喝只怕夜里要睡不着了，这本是茗烟要端来给你的，我便接过，让她先下去休息了。”
她也看看窗外的雨势，笑道：“看样子今夜怕是不能停了，我便也回不去了。”
柔葭冲她感激一笑，自己下榻舔了鞋子去取棋盘过来。
翊坤宫暖香阵阵，弘历前脚刚走，浓情蜜意还未散尽，娴贵妃慵懒的起身，全身上下只披裹了一块芙蓉雕花绵绸，被钰川搀扶着，伸脚试了试浴桶的温度，觉得合意，便缓缓沉浸在里面。
屏风前后，除了钰川之外再没有别人，娴贵妃伸手托起一片枚色花瓣，悠然放置鼻端，睁亮熠熠双眸，会心一笑。
“恭喜娘娘。”钰川伏地，笑着轻轻说了一句。
娴贵妃笑着点点头，说：“没什么需要恭喜的，本宫早料到会有此一日。”
钰川闻言也不变色，只轻轻道是。
嫁给弘历多年，娴贵妃对弘历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喜欢在什么样的场景下相遇，还有纯贵妃的个性，众妃的态度，无一不了如指掌。御花园那一役，是她筹划许久，才等来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加上少许推波助澜，意料之中的一击即中。
“这阵子辛苦你了。”娴贵妃回眸看了看钰川。
钰川确实辛苦，娴贵妃被降位期间，供应短缺，内务府又及会看眼色办事，有皇后和纯贵妃的阻挠，翊坤宫想要分到好一点的胭脂水粉，衣衫用料简直比登天还难。
从来君王偏爱红颜，想要让弘历眼前一亮，妆容清丽脱俗是为第一步，钰川可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好在愉嫔那边日子还算将就，而且柔嫔向来对翊坤宫还有些照顾，这才勉强供娴贵妃支应着。
这大半年，娴贵妃每日诵经敲钟，焚香祷告，阅尽经史子集，弹奏绝美音色，日夜熏染，加上时日的功夫，身上自然有了种超尘之气，暂时遮住昔日那咄咄锋芒。而钰川除了常常奔波于承乾宫和紫云殿，还每日都为娴贵妃敷面，调身。用凤仙花汁将她的指甲渲染得饱满生辉，用珍珠粉将她的周身按摩得晶莹剔透，白皙无暇。用桃花粉日日冲调了喝下，日复一日，体内自然散发阵阵淡淡体香，胜过任何香薰渲染。再加上收买了御前侍奉的人，知道皇上的行踪，偶尔还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让他在适当的时机偶然想到自己。
这大半年来，娴贵妃一日都不曾闲着，所以有了今日的复宠之喜，她却怎么都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太过辛苦才得到的东西，得到的那一刻也便不觉特别兴奋意外，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换上贵妃朝服，一身明黄缎子打底，上点缀青绒繁绣，腰带间镶嵌东珠，青金石等米珠大小的宝石，脚袍是红珊瑚状滚边，待披领，护肩，朝冠加身，全身的行头加起来足足有十多斤重，在这盛夏时节显得华贵而又笨重。
钰川替娴贵妃打理好朝冠上的金凤，满意笑着后退一步，看娴贵妃雍容高贵的模样，和一同伺候她着服的四名宫女齐齐跪下，口中叫道：“贵妃娘娘，吉时快到，请贵妃娘娘去坤宁宫接受嫔妃朝拜。”
纯贵妃晋封贵妃之时，不过是在储秀宫举行的册封礼，弘历似乎为了弥补娴贵妃多日落寞，对她特别优待，恩准她在坤宁宫中，由皇后亲自为她行册封礼。这还不算，弘历还下令，着正三品以上亲王贝勒内大臣的内命妇一同入宫朝拜，贺娴贵妃新封。
嫔位以上都着朝服晋见，贵人及以下没有特制朝冠，也着繁绣厚服，大气妆容以示尊敬。
太监尖细声音喊着册封步骤，众人虽然提心吊胆，但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娴贵妃由钰川扶着，缓缓步入台阶，每踏上一层，都稍作停留，目光含笑的看着台阶之上高高坐着的皇后。皇后宝相*，自然是含了得体的微笑也看着她，两人眼底均藏着烽火，不着痕迹之间已经交锋数回。
娴贵妃端端正正跪在皇后面前早已经放置妥当的绣缎上，双手平和伸展相交于头顶，郑重伏地叩首。皇后命人宣读侧妃守则，娴贵妃低头聆听。礼成，皇后虚抬右手，笑道：“起来吧，望今后与众位嫔妃同心同德，共同伺候皇上，务必不让皇上为后宫烦忧就是。”
娴贵妃垂眸一笑，“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这才扶了钰川的手，缓缓起身，落座到皇后右侧的宝座上，左侧坐着的正是纯贵妃。坐定之后，两人都含了无可挑剔的笑容互相对视点头。
接着便是各级命妇依身份上前对皇后和娴贵妃三拜九叩，册封仪式从清晨一直举行到日上三竿，才隆重结束。
稍作休整之后，皇后命人安排了宴席，在坤宁宫偏殿招待各王亲命妇，而坤宁宫正殿，是宫中各位嫔妃的席座。
原本皇后只安排了凤座在上，弘历临时命人传话过来，说要一同用膳，皇后便又命人在凤座旁又加上龙椅，帝后共用一席，纯、娴二位贵妃随侍，接着便是柔嫔，庆嫔等，而后的是皇贵人，皇常在，皇答应。第二排依次是三阿哥永璋，六阿哥永瑢，四阿哥永城，五阿哥永琪，七阿哥由乳母报出稍作观礼，便抱进去了。
然后便是皇后的三公主，固伦和敬公主，和敬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此刻穿着也极尽雍容，肆意彰显着嫡公主的风范，只是眉眼之间透着犹色，并不符合她目前的年龄。
纯贵妃的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紧挨着和敬公主。和嘉公主年幼，又乳母扶着坐了一会，便动弹不安，纯贵妃吩咐抱下去了。
皇长子永璜一早派人来请旨，上书房课业繁忙，皇后恩准不观礼赴宴，实则皇长子有自知之明，他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庶出，没了额娘，皇上也不怎么看重，来或者不来都没有人关心。
庆嫔，婉嫔等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眼神同娴贵妃之间有所触碰，柔嫔则是含了笑容，抬头看娴贵妃，目光和善，而娴贵妃似乎并不着力她这边，笑着看了一圈，说：“还是这些姐妹呢，多日不见，大家可都还好？”
柔嫔看了看其他人，低头福道：“托贵妃娘娘洪福，臣妾等都还好。”
愉嫔也笑着说：“贵妃娘娘喜获新封，臣妾等有幸前来观礼，皆荣幸之至呢。”愉嫔一向低调，自娴贵妃被贬之后，在众妃面前几乎从不主动开口，此番说笑，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娴贵妃重新得势，她也水涨船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