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若殿偏殿，柔葭感觉双脚渐渐发麻，是被冻到了，自从入冬以来，东篱院的地火都是接连不绝的，外出也是厚厚的貂裘裹身，即便前几日天空已经飘来了雪花，这个冬天她也是没有感觉到丝毫凉意的。
地上阴凉阴凉的，偌大的寝宫却没有一个宫女过来招呼，柔葭知道娴贵妃被贬为贵人之后内务府已经撤走了这翊坤宫正殿的多半宫女太监，可过来亲眼一见时，还是暗暗吃惊，这里面的奴婢配备，连贵人的位份都不及了。
娴贵妃向来心高气傲，如今面对这无人问津的局面，她该要怎么应对呢？
茗烟小声在柔葭耳边催促了好几遍，“小姐，您都等了整整半个时辰了，乌拉贵人既然不想见您，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柔葭拢了拢手中渐渐冷却的茶盏，如今只得靠着这个来取暖，笑道：“还是再等等看吧，我初入宫的时候，在娘娘这等了一个多时辰呢。”
她斜眼望了望茗烟，又嘱咐道：“再怎么着曾经也是贵妃娘娘，你也别一口一个乌拉贵人，待会你只管福礼，不要做声，知道吗？”
茗烟虽然心里有些堵，也只得撅嘴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见到钰川出现在殿中，瞧了一眼柔葭的方向，稍微站了站，便马上快步走来。朝柔葭福道：“奴婢给柔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柔葭忙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茗烟，亲自笑着上前将钰川结结实实的扶了起来，说道：“还没有行正式的册封礼呢，你还是称呼我为贵人吧！”
钰川本想说皇上金口已开，但想到娴贵妃，脸上便有些不自然，只得笑着静默片刻，也不点头也不拒绝。
柔葭明白钰川此刻的尴尬，忙问：“娘娘在宫里吗？”
钰川一脸疑惑的望着柔葭，只得点头道：“贵人有请娘娘。”
柔葭心中一喜，忙朝后招呼了茗烟一同过去，路上柔葭随意问起了些娴贵妃如今的饮食起居，越问下去，便越是蹙眉，娴贵妃如今的境遇可比柔葭心中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这阵子倒是来了好些娘娘小主来看贵人的，贵人知道她们大多都不安好心，一概拒见，好在皇上之前便有旨意下来，说让贵人静心思过，奴婢才有了理由。不过柔嫔娘娘奴婢是知道的，所以这才劝了贵人，带娘娘进去。”
钰川一边说着，柔葭见她神情落寞，想着以前她是娴贵妃身边第一宫女，也几乎是这后宫最得脸的宫女，其余的奴才哪一个不是奉承巴结于她，虽然她一直谨守本分谨言慎行，也难保没有因为娴贵妃而得罪了别人，此番娴贵妃被贬，以往那些娘娘小主的如今还不敢正面对娴贵妃发难，而钰川这个近身侍婢便首当其冲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柔葭不由得停下脚步拉了钰川的手，看着她的双眸说道：“若娘娘这里有什么短缺为难的，你只管过来告诉我，如今我在宫里还能够说得上话，该帮衬的还是能够帮衬一二的。”
钰川抬头见柔葭眼底一片清澈，她是晓得柔葭为人的，忙高兴着屈膝一福，点头说道：“如此钰川代贵人先行谢过娘娘了。”
听钰川也是一口一个贵人，柔葭只觉得心底十分发酸，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得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好歹，皇上没有下令叫娴贵妃迁宫，还准许她继续住着这住了十年的翊坤宫主殿。只是，若真的这样下去，将来一旦有了更高位份的娘娘也住进这里，那娴贵妃不是要避让出来吗？
柔葭实在难以想象得出，到时候娴贵妃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她那不愿沾惹纤尘的高洁个性又将如何来承受那突如其来的折辱？
随着沉重的思绪，钰川已经带着柔葭走到了娴贵妃的寝殿前，钰川回望了柔葭一眼，便上前去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光线昏暗，柔葭过了一会才看的清娴贵妃正背对着柔葭跪在佛像面前，像是在虔诚祈祷。
钰川丢下柔葭，轻声走了进去，小声在娴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娴贵妃轻轻点了点头，钰川便将她扶起来，朝一旁的围椅子上走去，娴贵妃仍是坐的正中主位。
柔葭掀袍踏过门槛，抵着头上前来到娴贵妃身前两步远的距离，裣衽一福，道：“娘娘，臣妾来看望您了。”
身处寝殿之中，柔葭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一向温暖如春的房间此刻正透着的深入骨髓的凉意，入冬已经多日了，偏殿也就罢了，难道娴贵妃就在这冰冷的寝殿里面这样度日的吗？
娴贵妃像是事先已经猜到柔葭还会称呼自己为娘娘，也不惊讶，只是用一种很捉摸不透的眼神笑望着柔葭，道：“你今日迁宫吧？过去那边好生照顾着自己，短缺了什么只管问皇后去取，如今皇后心里得意，无论你要什么，她都会笑着应了你的。”
柔葭点点头，明白有钰川和茗烟在，娴贵妃只会跟自己说些场面上的话，偏这些话如今说来也已经不合时宜了。她回身对茗烟说道：“你在外头等我。”
茗烟望了娴贵妃一眼，有些犹豫的道：“娘娘……”
柔葭止住她的话，“还不快些出去。”钰川一听，明白柔葭也不想自己留在这里，便对娴贵妃福道：“奴婢先行退下了。”
娴贵妃点了点头，钰川这才退步离开，走到茗烟身边时顺带拉了她一把，出去的时候还关上了门。
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柔葭和娴贵妃两人相望着都不说话，柔葭便自己找了下首的位置坐下，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如今屋里面的摆设。
前段时间弘历下令贬斥的圣旨一下，太监过来颁旨时收走了娴贵妃的两道金册金印，一道是乾隆二年被册封为娴妃时赐下的，另外一道是乾隆十一年被晋为贵妃时赐下的。
听说当时内务府过来收回这些宝印时还肆意搜刮走了好些珍品器具，说乌拉贵人如今的位份已经不适合用这些精致的用具了。当时宫里鸡飞狗跳的，遣散了好多宫女奴才，连娴贵妃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若棋都另投别处了，可见娴贵妃这里的境况有多么凄凉。
柔葭看着檀木隔断上摆放的一樽成色并不好的翡翠白菜，一角的红梅盆栽已经呈开败之势，还不见人来打理更换，想到以往这里金玉满堂，欢声笑语不短，便觉得恍若隔世。
“怎么？柔嫔你如今不习惯见到如此情景是吗？这也难怪，自从你入宫以来所见到的都是美景繁华，只怕在你心里以为皇宫里头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金碧辉煌的呢。”
见娴贵妃依旧神色自若，柔葭心中便放心下来了，到底也是见惯了风浪的女人，不会轻易的自暴自弃的。
她点头俯首说道：“自柔葭入宫以来，诸事承蒙娘娘照拂，一直以来锦衣玉食，更因娘娘引荐而得蒙皇上圣宠，有了名分，娘娘对柔葭的恩德，柔葭终身铭记于心。”
娴贵妃听后沉默片刻，竟然是笑出了声，柔葭不明白娴贵妃笑是因为什么，便抬头看了过去。她一身淡绿色绣缎旗装，外头是月白貂裘，这一身静雅的衣衫在这冬日里显得很是单薄。
“你感恩于我？我没听错吧？”
娴贵妃笑得有些急，原本连日来已经不思饮食，现在猛地一笑，牵动了心肺，没由来的咳嗽起来。柔葭见状，也不顾得她的冷言冷语，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拍打她的手背，然后伸手道桌面上找茶盏子要倒热水给她，却发现茶壶里面空空如也，眉头一拧，便拎了茶壶径直走下地开了门，见钰川和茗烟都守在外头，将茶壶递给钰川，说：“姑娘去捧点热水来吧，娘娘有些咳嗽了。”
钰川答应着接过茶壶，眺望了里头一眼，便下去了，茗烟仍然担忧的望着柔葭，柔葭也不跟她说话，又重新关上了门。
柔葭重新回到娴贵妃身边，见她已经止了咳，便要上前拿绢子替她擦嘴角，被她伸手止住了，这样细看下去，娴贵妃确实不如表面上的坚强，她确实已经憔悴了许多，往日那个顾盼生媚的娴贵妃已经找不出影子了。
大约是感知到了柔葭的善意，娴贵妃又笑了笑，稍稍缓和了语气，仍是带着犀利说道：“如今我已经不是贵妃，你也不需要再叫我娘娘，你初入宫的那些事情更不需要挂在心上，我那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柔葭原本就已经猜到这层缘由，当下也不十分意外，她仍是谦卑低头说道：“不论娘娘是出于何种缘由提拔臣妾，臣妾都从中受益匪浅，虽然后来臣妾对娘娘有些行事风格确不能认同，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娘对臣妾的恩情，臣妾终身不敢忘却。”
娴贵妃收敛了笑意，眉色一拧，几乎是劈面过来，厉声喝道：“果然是涌泉相报啊！所以你就合同皇后她们对本宫暗中迫害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