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萱！”
弘历一声轻喝过后，紧接着又是咳嗽起来，忙在花梨木方桌上找茶盏要喝水，偏方才他面前那杯茶已经被他扔了下去，柔葭顾不上方才险些摔倒，忙撑地起身上前为弘历另取一只瓷杯倒水，服侍他喝下，为他轻轻拍打后背，陡然见娴贵妃也是一脸忧色张望过来，看那神情，像是极为懊悔，恨不得代弘历受过似的。
柔葭明白弘历同娴贵妃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损毁的，便趁机说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叫贵妃娘娘哭成了这样，臣妾见了都心疼了，何况是皇上自己？”
弘历伸手指着娴贵妃，刚刚咳嗽得双眼都泛出血丝了，“你看看她，现在哪有一点贵妃的样子！”
柔葭只得又看了看娴贵妃，娴贵妃刚刚若心中激起一丝对弘历的情感，此刻也被委屈和妒忌掩盖住了，她又垂下两行泪来，赌气说道：“皇上若觉得臣妾无用，大可免去了臣妾的贵妃之位。”
弘历听了又要动怒，柔葭连忙下地跪在弘历脚边，双手扶着他的膝盖柔声劝道：“皇上息怒！皇上和娘娘此刻都在气头上，说话未免都不中听，过后若回想起来，定然都会后悔。还请皇上看在娘娘这些日子憔悴这么多的份上，不与计较娘娘犯颜之事。”
说完又回头对娴贵妃说道：“臣妾知道娘娘对臣妾心存芥蒂，还请娘娘不要把对臣妾的怨气出在皇上身上，皇上本就因前两日小恙未痊愈，若再气出个好歹，娘娘又该心疼，也都是臣妾的罪过了。”
柔葭把矛盾往自己身上引来，娴贵妃脸上果然便少了几分气，此刻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望着地板抿嘴不语。
柔葭忙又对弘历说道：“皇上不如先让娘娘回去，待双方的气性都消散了，再好好坐下说，没什么话是说不好的。”
弘历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柔葭的建议，偏又加上一句，“还是你识大体。”
柔葭心叫不好，果然，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身后娴贵妃哀怨的声音传来，“原来这就是皇上的真心话了，如今有了柔贵人，皇上便觉得臣妾不识大体凡是睚眦必报。臣妾不是不明白什么是妾妃之德，而是臣妾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皇上若是不相信臣妾，那臣妾也不敢在皇上面前狡辩，就此别过了。”
说完娴贵妃便闭眼俯到冰冷青玉色砖面上磕头，似乎有诀别之意。饶是弘历对她情分再重，也经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威仪。弘历怒然拍桌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柔葭不敢在吭声，只得跟着一同低头挨训，耳边又听弘历盛怒音色传来，“原本朕想要顾忌你一丝颜面，不将事实拆穿，偏你这般不知好歹，性子还如从前那般刚烈，朕若再对你百般容忍下去，你便永远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周围极为安静，只听得房中铜鼎漏水声嘀嗒做响，柔葭与娴贵妃一同跪着，只望着膝边的青砖，此刻阳光西斜，透过纸窗照在弘历身上，将他的身影在地面拉出狭长的影子。
弘历顿了顿，又说道：“你说仪嫔之死绝不是你所为，那么当日在承乾宫为何是你率先透过众人发现那宫婢手中小小扳指，借用此物牵出苏文才来？也是你，冒着被太后责问的风险，硬是默许苏文才在后宫里留宿，而今仪嫔的贴身侍女环佩也出面指证于你，种种迹象都是对你不利，你只会矢口否认，叫朕如何相信这些都跟你毫无关系？”
娴贵妃像是极不肯相信似的，竟然抬头直视弘历双眸，喃喃问道：“原来皇上从当日开始就已经怀疑臣妾了，难怪臣妾觉得自仪嫔死后，皇上对臣妾便不如从前，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弘历对这些话像是充耳不闻，又问道：“你若不肯服气那朕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为自己辩驳，你便解释吧。”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像是十分疲惫，或者是已经笃定娴贵妃无法解释清楚这一切。多年陪伴，这亲密的枕边人是怎样的性情，想必他心中是十分清楚的。
当日娴贵妃和仪嫔在御花园偶遇纯妃及其家眷，娴贵妃一眼便看出苏文才垂涎仪嫔的柔弱美态且色胆包天，当即便生出一计，在宫宴之中，叫仪嫔打扮鲜亮明艳，故意借着酒醉出席，好给苏文才制造趁机亲近的机会，然后偷去他手中独一无二的扳指待蓄意嫁祸。
原本打算的是如此一来，苏文才调戏后宫嫔妃的罪名坐实，纯妃和皇后必定大受打击，到时候仪嫔却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也就是被皇上厌弃，终身不得见君，即便是被打入冷宫，也是好过成日在嫔妃之中提心吊胆，可保后半生无忧。
可是哪里知道仪嫔如此性情刚烈，表面上是温顺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却想不开的要去寻了短见。不过好歹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纯妃和皇后也成功遭受打击，娴贵妃也没有过多追究仪嫔之死，没想到环佩却是漏算掉的一颗棋子。
这些缘由，怎么能对弘历明言呢？这可比谋害宫嫔的罪名轻不了多少。娴贵妃只得暗暗佩服嘉妃的手段歹毒，远在自己之上，她能够细心筹谋，叫自己心中有话说不出，只得认栽，这整个过程却全然不叫自己发觉得出。
可心中这口怨气，要如何才能忍住呢？娴贵妃垂目，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早已不相信臣妾，臣妾还有什么可供辩驳的，臣妾无话可说。”
柔葭闻言，便艾艾望向弘历，果然见到弘历嘴角咬动，像是忍住了极大的怒意，说：“你果然没有任何解释，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嫔妃命丧你手，朕究竟还有什么没能给你的，是以你要如此歹毒狠心，难道你要让这后宫唯你独尊，要将不顺应你的嫔妃一一毒害了才甘心吗？”
弘历说道激动出，顺手拨下桌前的一把折扇扑向娴贵妃的肩头，只见娴贵妃身子一痛，歪了过来，抬头望着弘历，一脸哀怨。
“其余的事情朕都不想同你计较，可是婼怡是跟你一道进府的人，当初你们同为侧福晋相安无事那么多年，你却只记着初封六宫之时朕没有一同许你贵妃之位，便对她含恨下来，最后忍心将她杀害！兰萱，你真的好狠的心！朕身边岂能容留像你这样的女人！”
“皇上……”娴贵妃惊讶叫道，声音已经全然没了刚刚的赌气之意，她此刻能够真切感受到什么是天子之怒，后面那句“高姐姐的死跟臣妾的确没有半点关系”的话，却无论无何也说不出口，她明白弘历的脾气，那非但不能为自己澄清，反倒会让弘历越发一口咬定。
柔葭也忙磕头道：“皇上息怒！”却不敢再劝其他，只得胆战等待弘历接下来的反应。
弘历看了看柔葭，心中生出些许怅惘，像是补偿似的，平稳了语调，对柔葭说道：“即日起，朕将紫云殿赐给柔葭你居住，你便不要在翊坤宫同她住一起了，省的哪日你也平白遭了毒害。”
娴贵妃闻言不可思议的看了柔葭一眼，又转首看着弘历，一脸的不相信，她慢慢的摇头流泪，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这样凄美的姿态，任何人见了都会不忍心，可是弘历却并不看她。
柔葭听后也是大惊，稍稍缓过神来急忙磕头婉拒道：“皇上请收回成命，臣妾不过是贵人位份，实在不敢舔居紫云殿，再者，皇上许是真的误会贵妃娘娘了，娘娘她……”
柔葭原本想着，弘历是在盛怒之下做的决定，清醒过后必定会后悔，与其到时候他再找理由收回成命，还不如自己先守了这妾妇之德，也能落个贤良的名声。谁知，柔葭话还没说完，弘历便接着说道：“你担心自己位份低微，那朕便封你为嫔，赐居紫云殿主位，即日便迁宫！”
说完便看着娴贵妃，道：“贵妃你日后无事也不要来养心殿了，跪安吧！”此刻他连娴贵妃的名字和封号都懒得称呼，只单薄的叫了句“贵妃”透着情谊凉薄的意味。
娴贵妃即便再骄横，不过也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才敢横行霸道。弘历今日的盛怒，对她来说几乎是破天荒的，望着突然受封的柔葭，她整个人几乎有一瞬间的呆滞。
好歹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娴贵妃明白情势所致，再也无力转圜，只得收敛了泪痕，垂目道：“是，臣妾告退。”便重重的在地上缓缓磕下三个响头，每一声都清脆无比，都透着诀别之意，才慢慢起身就要离去。
柔葭也跟着起身要去搀扶她，她冷冷的推开，用着最后的自尊和骄傲冷声说道：“柔嫔你还是远离本宫为好，不然若有个什么好歹，本宫可担待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