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妃此刻已经平静下来，这阵子钰川的种种反常举动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解答。她错就在于对自己太过忠心，不闻不问，即便认定了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也义无反顾维护到底，所以才会给那些处心积虑的人以把柄。
隐隐约约觉得，钰川这个性仿佛跟柔葭有些相似，不过柔葭是绝没有这份忠心的。
哎，也罢。“你起来吧，本宫不罚你了。”
钰川刚刚跪地请罪之时，已经料定了自己可能的结局，没曾想等来的却是娴贵妃的一声叹息，和这样轻易就饶恕自己的消息。她疑惑的抬起头，不敢相信似的望着娴贵妃，从往日她脸上的坚硬干果中，发现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一种自己捉摸不透的东西。
这是一种心软吗？
娴贵妃那样聪明强势的女人，居然会对自己心软起来了？
“娘娘……”钰川不解的问道。
“怎么？你希望本宫处罚你么？以什么名目呢？因为你对本宫太过忠心么？”娴贵妃唉声一叹，又道：“本宫的敌人几乎遍布六宫，寻常来请安的时候别看她们一个个笑颜如花的模样，本宫心里边清楚她们都不安好心，她们比谁都盼着本宫再度被皇上所厌弃呢。所以呀，即便你没有表现出异样，她们也会想方设法的从别处来诋毁本宫。这么多年了，本宫早已经习惯了。”
她望了望钰川，似乎想起了好多两人共患难的日子，在被贬为乌拉贵人的那段日子，是钰川陪着自己一路走来，事无巨细的尽心服侍。还有若琪，不惜忍辱负重在背后帮助自己。在这宫里，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生命易逝，想想便没有太多可计较的了。
钰川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娴贵妃象征性的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下去了。
娴贵妃就是娴贵妃，即便是心软的时候也还想着谋略之事，如今皇后薨逝，人人都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虽然暂时还没有人能够得上分量与自己竞争，但凡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对钰川，与其罚不如包容，好歹能多一双眼睛和耳朵，替自己监视着芸芸众生。
待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娴贵妃神情一凝，慢慢要紧了牙齿，钰川是跟在自己身边十多年的旧宫女，她心里头是藏不住事情的，刚刚看她的表情，分明对自己仍然有所隐瞒。
若是叫她查出了钰川的叛变之事，那是绝对绝对不会姑息的！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七月的天，有的宫室陆陆续续的竖起了冰雕。
辛者库也越来越热，前阵子刚进来的时候恰逢大批宫女换下过冬的厚袄子，忙活了两个月，好容易清闲些了，如今夏天到了，奴才们的衣服都换勤快了，柔葭又开始忙碌了。
她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踏实的，可算是无欲无求。这院子里除了一两个牙尖嘴利的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极好相处的，只随便说上两句话，便能感受到对方浓浓的善意和真诚，不用再费心去猜测人心，也没有什么外来的诱惑，去使得对方要利用自己。
这样的日子，真好。
人的适应力真的是无限大，熬过了最初的日子，柔葭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每天天不亮便能醒过来，跟大家一块洗漱完毕，望嘴里面胡乱塞两个馒头就去院子里洗衣服，偶尔还能传过几声谈笑。
有那么一瞬间，柔葭甚至将这场景与儿时依稀的记忆之中，江南水乡里妇女成群结伴到河边洗衣服的画面相融合。
如果没有当年画舫中那惊鸿一瞥，柔葭或许会嫁给一个平凡的江南士子，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如果……
身畔熟睡中的的五儿在磨牙，柔葭侧过脸去，望她睡相酣甜的模样笑了笑。双手隐约传来痛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还是什么，最近双手又是起红又是脱皮，原先还只是一小块，现在十指指腹上几乎都蔓延到了，又痛又痒的，便忍不住双手搓了搓。
五儿曾劝柔葭跟领事嬷嬷说一声，休息几天看看，柔葭笑着说不用，心想姑娘太天真了，若是叫领事嬷嬷知道了，那这辛者库都不能待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累了，不想再折腾什么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手指的摩挲声惊动了右边睡着的曾儿，她横眉怒对过来，柔葭听到动静也扭头过去看她，正要小声安抚，她却一个咕隆的翻身坐了起来，指着柔葭大声说道：“你半夜三更的动来动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自从跟你睡在一块，我就没有过安稳觉，这都好多天了。”
柔葭听到黑夜中屋子里面睡着的其他人都悉悉索索的翻身，忙起身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小心就是，你也别大声嚷嚷了，其他人都睡着了呢。”
谁知曾儿听了不依不饶，她生得一脸麻子，嘴巴又厚，骂起人来却毫不含糊，“怎么着，现在嫌我吵着你啦，那这些日子你吵着我又怎么算呢？”
五儿被惊醒，忙坐起来揉揉眼角，望着柔葭说道：“柔姐姐，出了什么事了？”
柔葭正要解释，却见窗外闪过一只灯笼，接着门吱呀一声，然后是管事的赵嬷嬷推门进来，她衣服还没穿戴整齐，就披着一方灰色外大褂子就过来了。进门便虎着脸叉腰道：“都吵什么呢，半夜三更不睡觉，抽什么风！”
赵嬷嬷一来，这屋里的人都坐了起来，曾儿忙翻身下床跑到赵嬷嬷身边说：“嬷嬷行行好，给我挪一个地方吧，那个柔葭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老是动来动去的，还不停的搓手指头，吵得我没法子睡觉了，白天哪里还有精神干活，要是耽误了进度，可怎么好呀！”
柔葭心道不好，这个曾儿八成是看到了自己手上长得红疹子了。
赵嬷嬷先是冲曾儿骂了一顿，“作死的东西，吵吵嚷嚷的想要干什么！”然后走上前两步，柔葭忙半跪在床上，低着头，并不急于为自己分辨。这些日子的相处，也大约清楚了赵嬷嬷的脾气，这是个强性子，若是当口顶着她的话，即便是有理的，她也要短你三分面子，现在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赵嬷嬷眯着几乎已经睁不开的眼睛，把柔葭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见她实在不打算开口，便问道：“说说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五儿也已经翻身下地，和这房中另外三名女孩子站在一块，胆怯的看着赵嬷嬷。这里山高皇帝远，赵嬷嬷官虽然小，可管着这一方院子，可是决定了她们的生死去留。
柔葭低头垂目，听得出赵嬷嬷的语气已经平静了三分，便口齿清晰的回道：“回嬷嬷的话，是奴婢晚上睡不安枕，吵到了曾儿妹妹，奴婢甘愿领罚。”
曾儿鼻子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十分解气，眉眼之间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赵嬷嬷冷笑道：“你可真是有规矩得很，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真不愧是伺候过正殿主子的人，整个人都是水水灵灵的，叫人不得不爱呢。”
柔葭听着耳朵发红，便含着笑闭口不说话，赵嬷嬷回头又望了望曾儿，愤恨骂道：“你个小蹄子，就知道你是个惹是生非的货！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把你分到了我的院子，真是倒了血霉了。你不肯睡觉是吧，去院子里给我洗完十桶衣服了再进来，我看你还睡不睡得着！”
曾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柔葭都意外的抬头去望赵嬷嬷的脸色，来辛者库这么多日子，心知这赵嬷嬷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平日里也多有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怎么今日这样袒护着，目的是什么？
柔葭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特别不喜欢过这样猜度人心的日子。
曾儿哭着跪了下来，“嬷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说着还膝行上前几步，试图拉拉赵嬷嬷的衣角，赵嬷嬷是什么人，说过的话哪里会因为这个小奴婢网开一面，她顺势伸脚一蹬，便把瘦小的曾儿踢到一步远的地方，曾儿捂着胳膊忍着哭。
柔葭下地来，对赵嬷嬷福道：“还请嬷嬷高抬贵手，今日的事情不管曾儿的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还以为赵嬷嬷会把火气引到自己身上，却见赵嬷嬷转面对自己时，已经换好了一副笑脸，上前来拍肩说道：“柔葭，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小蹄子在惹事，你好好睡着啊，让着小蹄子今天把你明天的活全干完了，看她还敢不敢撒泼！”
“嬷嬷……”柔葭心里觉得不对，还想着要说些什么，赵嬷嬷却已经回过身去，对其他三个人说：“都滚回去睡觉吧！看什么看！”
柔葭拗不过去，只得又上床躺下，见曾儿抬手抹着袖子，肩膀一抽一抽的出门去洗衣服了。
柔葭本想要出去帮一下她，却见赵嬷嬷好像提着灯笼在一旁监视着，这才没有出去，又想着按曾儿的性子，自己出去帮她，说不定又会叫她以为是假惺惺，再闹出一番折腾可就不好了，不到一会儿柔葭也迷迷糊糊的入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