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芯悄悄的候在皇后身后，提着气轻轻问道：“娘娘，今日已经跪了好些时辰了，该起身准备用膳了。”
皇后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半响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背影也有些活动的迹象。碧芯才敢吸出一口气来，忙轻手轻脚的来到皇后身后，伸手要将她扶起，却发现皇后眼角垂着眼泪，碧芯不敢怠慢，也跪了下来，轻轻叫道：“皇后。”声调慢慢透着悲音。
皇后动了动嘴唇，勉强笑道：“我没事，不过刚刚在菩萨跟前好像又看见了我那苦命的孩子。”
碧芯垂下头来，心中颤颤，这阵子不知道皇后是忧思成疾，还是身体不济了，偶尔总说些神乎其神的话来，听着让人怪慎得慌。
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哀怨的望了望头前那尊脚踩莲花宝座的菩萨，菩萨手执净瓶，宝相*，眼神空泛，似乎看破一切世间苦难。
“你说我是不是就没有那个命，生了两个太子都没能保得住，是不是菩萨在惩罚我？”皇后凝望着菩萨，神情哀怨而又*。
自雍正五年嫁给当今皇上之始，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其中入主中宫十三个年头，实在不敢说没做过亏心事。
她安慰自己，但凡身居高位者，哪个身上没有几条血恨？
碧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自然是明白的，此刻她不能顺着皇后的话头往下说，只好笑着劝道：“娘娘又多想了，就让奴婢扶您起身用膳，然后早些歇着吧。”
又是用膳，歇息。
皇后想了想，好像她的人生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早晨天不亮便睁开眼叫起，接着很多宫女头顶着洗漱盂盆鱼贯而入，梳头上妆点粉一样一样依着顺序来，每一项都有着规矩讲究，然后是穿上凤袍，用早点，兴致好的时候会把公主叫来一并，然后派人去慈宁宫问安，若是太后有兴致召见就过去请安，若没有话传来，便待在坤宁宫，等候嫔妃过来请安，受礼，闲话。然后用膳，念经，抄卷，晚膳，歇息。
逢个节假庆典，陪着皇上一同出席，宴会宗亲，或者群臣。少年夫妻，皇上待自己也还算有义。只是若论情，那更多的是在三宫六院各嫔各妃身上。
眼看着后宫的孩子越来越多，个个乖巧聪慧，那些有儿子的嫔妃宠爱也日渐隆盛，规行矩步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身为正宫皇后，谁能够一再容忍？
为了儿子的将来，双手沾上点鲜血怕什么？
也许是太贪得无厌了，种种前因损了阴德，最终菩萨有灵，才至被接连夺走至亲骨肉。
这一切都是报应吗？
“皇额娘！”
一声清脆的喊声打断皇后的思绪，碧芯忙回过头去，小跑着来到和敬公主身边，小心福道：“给公主请安，皇后娘娘正在潜心礼佛，公主且莫在这个时候大声嚷嚷啊。”
和敬全然不顾碧芯嘱托，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过来找皇后的，她不顾皇后到现在还没回过头来看她，扑通一声便跪在皇后身侧，哭丧着脸哭道：“皇额娘，您真的不管女儿了吗？”
皇后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挂着泪珠的和敬，她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虽然称不上是国色天香，倒也楚楚动人亭亭玉立，她遗传了自己的肤白胜雪，品貌端庄，如今眉眼之间却带着一丝焦躁。
皇后伸手让碧芯扶起自己，和敬也要伸手过去扶，皇后却没递给她，和敬只好垂着头站到了身后。皇后起身后，先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缓缓，见和敬欲言又止，便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中有数，你回去吧，改日等我大好了，再来传你来说话。”
碧芯也偷偷给和敬使眼色，这个大公主几乎是碧芯打小看到大的，如今宫里阿哥公主不多，和敬身为长公主，在纯贵妃前年诞下小公主之前是宫里唯一的公主，皇上爱若明珠，自然也就娇惯了些。自从皇后生下太子永琮之后，一颗心全扑在太子身上，对和敬公主的关爱随之减少，和敬表面上忍着不敢明说，碧芯心里头清楚她是十分烦闷的。若是把公主惹急了，只怕她会不管不顾，到时候母女之间再起些隔阂，倒霉的自然是这些伺候着的下人。
见和敬脸色不好，碧芯忙跟着赔笑道：“是啊公主，皇后娘娘今儿个又念了一整天的佛经，此刻已经疲惫不堪了，您若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何不等到明日？”
哪知和敬今日却不好打发，正要说话时被碧芯顶了回来，一时激愤，劈面便喝道：“狗奴才！主子没问你就随意答话了，你在坤宁宫当差这么多年，规矩可全当没了！”
碧芯暗叫不好，和敬当着皇后的面给自己没脸倒是没什么，只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这样怕会惹恼了皇后。
果然，皇后听了怒道：“怎么说话的？在皇额娘面前大呼小叫的，你就有规矩了吗？目前你身边的嬷嬷是谁？本宫要好好问问，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了！”
和敬立刻换了一脸苦瓜，跺脚道：“皇额娘！女儿都求见您好几次了，皇额娘只顾念经礼佛，再这样下去，只等皇阿玛把女儿嫁到了漠北，您可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近日朝中有人提议，和敬公主已经到了嫁娶之年，恰逢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前来求亲，为巩固蒙古各部落，向皇上请旨下降公主。和敬接到消息时震惊不已，自十多岁开始，得到的明示暗示都是嫡公主会留守京城，没想到天有不测，太子弟弟才去世，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也要从皇额娘身边赶走了么？
皇后叹了一口气，心软道：“我知道了，你的婚事我自会去向皇上提，我如今也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了，自然会为你想办法把你留在京城的。”
得到皇后的回复之后，和敬放心不少，想到皇额娘如今心情低落，自己还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过来烦扰，心有不忍，便过去挽着皇后的胳膊说道：“皇额娘且先放宽心，待把身子养好了，何愁治不好那些狐媚子。女儿就知道，眼前科尔沁提亲的事情，必定是有人故意挑唆出来的。”
皇后睨了她一眼，“这话你又是打哪里听来的？”
和敬以为皇后这段时间不问世事，不知道这期间发生的，便凑过去说道：“额娘只怕还不知道，要不是娴贵妃在背后鼓捣，朝中哪里有人敢跟咱们作对，她存心想要额娘无儿无女子身边伺候，就跟她自己一样。”
皇后脸色一沉，闷声道：“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和敬没有注意到皇后脸色已经变了，碧芯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有心想要提醒，又担心再次被和敬责骂，只好拼命的使眼色，哪知和敬根本不看她，只对皇后说道：“女儿还听说，太子的死，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她蹲下来故作亲切的依在皇后膝边，“皇额娘一定要振作起来，这样才有力气为弟弟讨回公道，皇额娘定要杀了娴贵妃，为弟弟报仇！”
皇后怒火攻心，伸手一把将和敬推到地上，和敬淬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脸惊讶得望着皇后，吓得忘记了哭。
皇后忍着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隐痛，自从永琮去世之后，她是感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每天硬撑着身子潜心礼佛，就是希望能够为唯一活着的和敬积些福德，身为公主大富大贵是享用不尽的，便求她能够长寿，无病无灾到老。一切旧孽恩怨，全由自己而起，跟和敬没有关系，期盼菩萨不要降罪到和敬身上。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可万万没想到，和敬如今一脸戾气和不甘，活脱脱就跟自己年轻时一样，争强斗狠，一颗心练就的坚硬如铁。
她颤抖着指着和敬说道：“你当你额娘如今耳聋眼瞎了吗？你竟敢在菩萨面前口出狂言，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额娘，还有没有你死去的弟弟们！”
和敬双手撑着地，明白皇额娘刚刚若不是极力克制，只怕自己会狠狠挨上耳光，就不是推倒那么简单。堂堂大清嫡长公主，若是挨了耳光，即便是自己的亲额娘，只怕要抬不起头来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额娘为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如此动怒，这些话额娘以前自己也说过呀，她一脸不解，“皇额娘……”
碧芯早跪在一旁，惶恐劝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呀！”
皇后心想，罢了，如今好坏都只剩下她一个了，收回手指，别过脸去说道：“如今我的身子每况愈下，也管不住你，日后只盼你能够本分度日，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便是了。”
和敬不太明白，睁大双眼在皇后脸上转来转去，看不出半点端倪，只好把目光投向刚刚给她骂了一顿的碧芯身上，碧芯见皇后一脸疲惫，忙过来扶和敬起身，牵到一边好生劝道：“我的好公主，奴婢求你先回宫去吧，皇后娘娘如今身子可经不住你这闹腾啊。”
和敬回头看了看皇后，只得低头福了一礼，“那女儿告退了。”
皇后没有说话，碧芯代皇后送和敬出门，和敬又叹道：“我皇额娘有今日，全是那些狐媚子惹出来的，和敬身为皇额娘唯一的女儿，定要为额娘讨回公道，叫那群贱人全都不得好死！”
碧芯吓得不敢答话，只得跪送了和敬公主，又进殿伺候皇后。皇后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求皇上务必准奏，将和敬远嫁蒙古，起码能够保全一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