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呆了十几天,过了十几天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之后,我收拾行囊,过去南山那边郭蒙的土豪住宅和他告别,林溪见到我,难得笑意吟吟地过来给我倒水,她笑得真诚,倒不像上次的虚假。
我握着那只瓷杯,喝了一小口水之后,无端端从正在播放的财经新闻上面,看到了关宇。
他趁低吸纳,持股51%,成为了天坤集团最大的股东,成为了难以被扳倒的股东。电视里面,很多人簇拥着他,他的脸变得有点不真实,脸上带着的淡淡的笑容也显得如同一张糯米纸一样,稍微一点点眼泪,就能融化似的。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带着一股胜利了也无法快乐得起来的表情,他的嘴里面却吐出一些听着就很客套的场面话,很多人簇拥着他问他问题,他如同一个胜利了却找不到方向的王,那么孤寂,那么让人心生哀伤。
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却安安静静地看完,直到郭蒙忙完了光着脚丫子走出来。
他一走出来,就飞快地拿起了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然后冲我说:“看这个干嘛?多无聊?要不然,你到我卧室来,我给你点东西?”
我迟疑了一下,郭蒙却一下子拽起我说:“来吧来吧,别扭扭捏捏跟个女人似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扭扭捏捏就真的跟个娘们似的了,我甩开他的手跟着他走进了他的房间,他关上门之后,忽然压低声音问:“叶秋葵,问你一件事,你要严肃地回答我。”
他难得变得那么严肃,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问吧。”
郭蒙看了看我,慢腾腾地说:“林萧,是不是怀孕了?”
原来是问这个。
我还以为是其他的事。
心里面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沉甸甸的一小块石头忽然被卸下,我对他说:“是的,没错,她怀孕了,是你的。”
郭蒙哦了一声之后,忽然掏出烟来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我们之间的气氛陷入了沉默,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
过了良久,郭蒙才抬起头来,慢腾腾地说:“你觉得我和林萧,适合吗?”
“你觉得呢?“
“我其实以前考虑过和她在一起的,但是我以前太爱玩了,而她眼里面容不下沙子。”郭蒙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端倪。
但是我听懂了,他不是没考虑过把林萧从普通朋友变成恋人。
于是我说:“不单单是林萧,几乎所有的女人,想要和你靠谱过日子的,大多眼睛里面都容不下沙子。除非是玩玩的,玩玩的不需要承诺不需要保证未来,各取所需而已。但是你想想,其实人的一生很短的,年轻的时候可以犯浑可以犯傻,但是老了,还是有一个人真心陪伴比较好。”
郭蒙扫了我一眼,淡淡地搭了一句:“你还年轻,怎么说话老气横秋得跟一个老太婆一样?”
去掉了那一场他尴尬的表白我坚决的拒绝之后,我们又变成之前那样相互吐槽的人了,我立刻反唇相讥:“你都老了,但是行为举止像三岁小孩一样,你说说,我们两个人之间,谁更像怪物?”
郭蒙愣了一下,立刻满血复活战斗力十足地说:‘你太会损人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他这句不过是玩笑话,却让我还不怎么明朗起来的心情又变得雾气沉沉。
或者,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最爱的人,我和他隔山隔海,或者我会忘记他,或者我会爱上其他人。这都是或者而已。
对于未来,我是很迷惘的。
哪怕我已经做好了离开深圳的准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是阿姆斯特丹,那里曾经给了无尽的美好的回忆,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也是阿姆斯特丹,那些记载了我颠簸的小小半生。
迄今为止,其实我还是不知道关宇说的那段录音是不是真的被动了手脚,也不知道关宇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我不打算问郭蒙。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问了,又有什么用?
我的思维总是很容易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等到我回过神来,郭蒙忽然眼睛亮晶晶地和我说:“如果你嫁不出去,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愣了一下,但是飞快地回答说:“林萧为了你,付出了多少青春年华,你其实早就打算,不再辜负她了,对吧?”
郭蒙的神色变得有点微微的黯然,但是很快,他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开玩笑的。其实我和林萧,前晚把话说开了。我们会先谈一个月恋爱,适合的话,就结婚。毕竟,我也年纪大了,结婚了说不定扎实一点。”
我哦了一声,气氛又微微陷入僵持中。
又过了一会儿,郭蒙率先打破这份沉默,冲我说:“是不是对我有点失望?觉得我向你表白没多久,转眼就打算和其他人在一起?”
我轻轻笑了笑说:“惆怅是肯定有的,但是和爱情无关。换谁都会这样,这就是人性。一个人喜欢自己,哪怕自己不喜欢人家,等到有一天那个人走远了,选了其他人,这个被喜欢的人,大多都会惆怅失落,但是真的和爱情无关。”
“你真太清醒。”郭蒙说完,忽然走到角落里面按保险柜的密码,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说:“打开看看吧,吕正科留给你的。”
我抽出来,一张老旧的照片随即掉在地上,我蹲下去捡起来,上面有一个青葱岁月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上面他笑颜如花。
我迷惑地朝郭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郭蒙淡淡地说:“里面还有一份文件,你看看。”
我继续往里面抽了出来,却是一份房契,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一张银行卡。
除了这些,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却没有一种天上掉钱了的感觉,而是悲从中来,难以自禁。
郭蒙继续说:“这些,都是他在那天之后拜托我收着给你的,他其实早就知道关宇和我要联*了天坤,他一直知道,但是他老了,已经无能为力了。其实,叶秋葵,商场是很残酷的,有钱也不代表就能有一切,很多时候,其实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人的年纪越大,想法就会越来越复杂,需要顾及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其实涉身其中的人,也很痛苦的。”
我又哦了一声,声音发涩,不知道说什么。
郭蒙又继续说:“像我和关宇,其实我们两个,早就相互原谅,我们原本就是志同道合说要共同事业,只是有时候人的倔强,真的是一个害死人的东西,我们不好意思把心里面的原谅说出来,这样其实很不好的。”
我继续哦了一声。
却固执地把那些东西全数递回去给他说:“我不需要这些了。”
郭蒙却一把推过来说:“你拿着,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情,我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没有其他的意识。”
我只好把东西接过来,拿在手上,淡淡说了一句:“那我走了?”
郭蒙忽然提高声音说:“我还有东西给你!“
我也提高声音,跟着他的声调说:“土豪,你是要拿钱砸我吗?“
郭蒙却笑笑,神神秘秘地跑去抽屉那里拿了另外一个文件袋过来,冲我笑笑说:“你等出了这个门,再看。”
他把我送下来,送到地铁站,告别的时候,他忽然一下子靠过来,熊抱住了我,他把耳朵靠在我的耳边说:“叶秋葵,原谅吕正科吧,原谅关宇吧,他们也并非铁石心肠,只是有的时候,生活逼迫得我们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比如我,并非没有那么喜欢你,可是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而你也是。”
这个平时油嘴滑舌老不正经的大叔矫情起来真的是要人命!
却确实也让我红了眼眶。
我在等地铁的时候,打开了他给我的另外一个文件袋,里面是薄薄的一沓照片。
上面是逃课的那一天,我们去鲨鱼冲,他拿着单反为我拍下的每一个瞬间,蓝天白云,海水正蓝,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漂亮和壮观,而我的泪眼以及被风吹乱的头发,像是巧合又像是不经意间破坏了这样的平衡。
忽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或者对于吕正科而言,他斑斓的人生里面,我不过也就真的是那一个不经意破坏了他生活的平衡的人。
人,哪怕是多强大的人,骨子里面,偶尔还是有掩饰不住的胆怯的。
或者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要与我相认,可是渴望亲情的心情始终没有打败那一颗怕被改变的心,他怕我打破了他生活的平衡,也怕他打破我生活的斑斓。
嗯,我宁愿这样想着。
而关宇,我又能怪他什么?怪他编织了一张网,网住了我们所有人吗?
或者,当他的网布下,他早已经迫不及待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天,只是他没有料到,我像一个疯狂的小兽一样爱上他,成为潜伏在他的心口里面,最不可预计的意外。
而我,真的无法怪他什么。
至于郭蒙,肖光华,吕澄,林萧,吕萝,王伟,小桃,林溪,甚至是李媚,这些在我的生活里面如同一个略过的鸟一样的人们,他们不过是经过了我的生活,然后又慢慢地淡了出去。
这就是生活,我又可以说些什么?
记忆的潮水把我击倒,思维在飞檐走壁中,我等的地铁已经到来,我应该以胜利的姿态,像是向着幸福奔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它总是能适时地响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接起来说:“喂,你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