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沈晴首先给许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对面的声音依然很低落：“喂,小晴，怎么了？”
沈晴关切地问道：“现在方叔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或许失踪的日子太久,战线拉得太长，许姨的生命力在一日日地消磨下只剩下了些零星的碎末：“没有消息,什么都没有。”
沈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能在警方之前把关于方叔的那个不怎么好的推测说出去,一是出于警方的告诫，二是出于……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谁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害了自己的孩子？
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两败俱伤。
沈晴只能干巴巴地鼓励许姨：“你别担心，他们会回来的,不会出大事的。”
话筒的那边是一片的寂静,许久之后才飘出了一个有些缥缈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长久的煎熬下开始认命了：“小晴,你说他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沈晴：“你别这么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许姨一下打断了她：“你别安慰我了！”这句话语调太急尾音太尖锐，沈晴被吓了一跳。
许姨或许也察觉到了前一句语气有些不对,第二句话,她放缓了语气,缓缓地与她开始说话，甚至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小晴，我都活了几十年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有些事情，是怎么放心都放不下心的。我这两天都在想啊，假如他们两个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你别急着劝我说别这么想，人是不可能不想的，除非我完全不在乎他们两个。这两天晚上睡觉，我一会儿梦见他们回不来了，一会儿梦见当初小林被车撞死的那天，我也不知道这两种梦到底哪一种更难受。反正都挺难受的。”
“不过醒来之后想想，我还没有接到电话，没人跟我说，你们家那两个人死了。这样就很好了。我等一会，再等一会儿，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嘴上说着豁达宽放的话语，但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沈晴越听越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梗到了一样，满腹可以说的安慰话，却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再次劝解了一番，然后颓然地挂掉了电话。
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凡人的手。
它很普通，做不到推山填海改天换日，它甚至连重一点儿的东西都拎不动。无能至极。
沈晴坐在自己的沙发上，满屋的神佛都在看着她，她一一回以注视。做神做佛真好，即便还是有些约束，却还是比人活得要轻松自在得许多。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楼板上忽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随之是一个懊恼的叫声，大概是什么人失手打翻了什么东西。
沈晴猛然失笑了。
即使是神明又怎么样呢？当一个想谢必安这样的神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花哨又风骚，除了一张脸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唔……
沈晴秉持着审慎的原则，重新思考了一下，或许还有些可取之处，比如有的时候还是挺能逗她开心的。
沈晴正在出神，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从楼下走了上来，停在了沈晴的门前：“小晴在家吗？”
是李叔。
沈晴走上前去，隔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直接打开了门：“李叔怎么了？”
门外的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才尴尬地说：“小晴，李叔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沈晴：“什么忙？你说吧。”
李叔：“今天下午是小南去检查身体的日子，但是我下午有事情，真的是个大事情，走不开。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里就停顿了。
沈晴听了一半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接下了话茬：“那我下午替你带小南去医院吧，反正我也没有事情做。”
李叔听了她的回答，高兴地说：“小晴，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沈晴无所谓地摆手：“没事，我很喜欢小南，带她出去检查身体就等于去玩了。”
李叔对她笑了笑，忽然弯腰把放在地上的东西拿了起来，塞进了沈晴怀里。沈晴一看，都是些吃喝零食，她连忙把东西又塞回了李叔的手上：“不用给我东西，这不就生份了？”
李叔把两只手抱在一起，笑着对沈晴说：“哎呀，这是给你和小南下午路上一起吃的，你不吃小南还吃呢，拿着吧。”
李叔都这么说了，沈晴自然无法拒绝了，她接过了零食袋。李叔见她接过了东西，满意地笑笑，交代了一下时间地点之后就离开了。
沈晴拎着一兜的东西，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李叔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居然买了这么一大兜的东西，她大致地看了看，里面许多的东西都挺贵的，这一兜下来应该也要好几百。李叔明明并不怎么富裕，之前交房租都有些吃力，怎么会突然间就这么大的手笔？
难道真是他找的那个工作太好了？
沈晴稍微思考了一下那个工作到底是什么，不过一会儿她就转移了自己的思路，下午要出门了，她得带上谢必安才行。虽然那个神现在也就有个变戏法的能力，但起码有他在，她应该不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
她于是拿起手机，给谢必安发微信。
“下来，有事找你。”
许久之后都没有回答。
沈晴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因为谢必安下载太多东西占用了网速，一怒之下把家里的ifi密码改了，谢必安这个抠门，应该不会给自己买流量。
她于是又给谢必安发了一条信息：“你下来一趟，我有事情找你。”
回复很快：“密码多少？”
沈晴：“……你给我先下来。”
“我不，密码多少。”
沈晴无力：“在我家里墙上贴着，你爱来不来。”
信息刚发过去，停了两秒，脚步声响了起来，呱唧呱唧的声音又从楼道里传了过来，随后，三声敲门声响起。
沈晴一把拉开了门，穿着绿拖鞋的谢必安靠在门口，手机正停留在设置那里，他微笑着，温柔地对她问道：“密码多少？”
沈晴：“……”她伸手指了指屋里，谢必安对她亲亲热热地一笑，一头钻进了屋里。
等谢必安连上了与他分别了许久的ifi之后，他才有闲心抬头看沈晴一眼：“怎么了？”
沈晴：“你下午跟我出去一趟，我要带小南去医院。”
谢必安露出了思索的眼神：“小南？是那个李宏亮的女儿？”
沈晴倒是没想到他还认识小南，奇怪地问道：“你认识她？”
谢必安对她咧开嘴笑：“路上见过，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沈晴对他交代几句，约好时间之后谢必安就回屋了。
*
小南是先天性的心脏病。李叔曾经跟她说过，她当时听得一知半解，大概就知道小南的心脏里有根血管长得跟别人不太一样，可能长着长着就会堵住血流，然后心脏就会出现严重的问题。
她拉着小南走进医院，手上提着那袋零食，准备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吃。小南很活泼，一路上都在咕咕唧唧地说着话，说着笑着，沈晴脸上也带着笑，跟她天南海北乱七八糟地聊着天。
聊着聊着，沈晴忽然想起来了李叔：“小南，你知道你爸爸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吗？”
小南摇头，脑袋上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不知道啊。他不跟我说。我爸这段时间，天天都回来得超级晚，我问过他了，他不告诉我！他以前不这样的，我问什么，我爸都跟我说。沈晴姐姐，你说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小姑娘有些委屈。
沈晴摸了摸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爸爸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他吧。”
一连串的检查项目结束之后，沈晴拉着小南往外走，谢必安跟在她们两个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
沈晴抬头看天，刚出来的时候还只是阴天，这会儿居然下起了雪，地面上已经有了些积雪。沈晴本来准备带着小南沿着来时的公交原路返回的，这会儿改了主意。
那条路虽然最近，但路况不是太好，陡升陡降的路段太多，平时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下雪天总会让人有些担心车会不会刹不住车。
沈晴查了查手机，决定从另外一个路线回家。
三个人登上了陌生的公交站，摇摇晃晃一会儿之后，在一个中转站下了车，等着专程下一辆。
没想到沈晴刚下了公交，小南就拽了拽她的衣角，细声细气地对她说：“姐姐，我想去上厕所。”
沈晴于是往周围看看了，在距离这个车站二百米的地方，她看到了一家快餐店，她弯腰对小南说：“我带你去上厕所啊。”
小南乖巧地点点头。
因为害怕小姑娘憋不住，沈晴走得很急，也没有耐心去看路边有什么人，直到走到快餐店的落地窗外，小南忽然激动地喊了一声：“爸爸！”
沈晴这才注意到，在靠窗的地方，有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地坐着，李宏亮背对着窗户，沈晴对他的背影不算熟悉，所以没有一眼看到他。直到小南这一声喊，她才发现了李宏亮。
不过……
沈晴看着坐在李宏亮对面的那个男人。
这个人的穿衣打扮都和正常人无异，一身衣服看着很文雅，但眼神里却莫名其妙地带了些尖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