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音——
司机朝着车窗外匆匆跑过的人影唾了一口:“小姑娘,找死啊!”
陈槑不予理会。她一路尾随着前面的女生,看着她踏上一辆公交车。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汽车油门轰鸣开始加速——
待到陈槑冲到前门,公交车刚好全速前进。
“等等,师傅,我要上车!”一跃而起,双手环住门上的把手,陈槑整个人挂在了车门上,随车前行。
司机见状,一脚刹车狠狠踩下,车子配合着司机的情绪,不满地晃了几晃。
“小姑娘不要命了,上车就上车……”车辆停下,前门打开。
“等等师傅,我要下车!”车厢内传出一个焦急的女声。
司机狠狠地按下开门键:“下次要下车提前说!”
听清了车中的声音,陈槑一个激灵:“师傅开门,我也要下车!”
“下一站再说!”
“师傅那个,我上错车了——”
“那你刚才扒车为了什么?不要命啊!”司机用力地转了一下方向盘,公交车拐了个大弯,渐行渐远——
陈槑侧身望向窗外——
形形色色,行色匆匆,唯独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我说过我现在没心情陪你们创业。”林笙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对面听出自己的哭腔,“我…我一些问题需要好好想清楚——我现在没办法做决定。”
她需要想清楚,为什么她对那两个字那么敏感?以至于失去了如此难得的深入交流的机会。
在对面的电话挂断前,她听见柳如慧叹息着说:“我就说你这招没用,她现在说不定恨死我们了呢。”
恨?倒不至于。
只是突然之间,这个心结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让人无法忽视无法忘却的地步。
“唉,我还是想想以后房租怎么应付吧。”林笙说着说着抻了个懒腰,放下电话,抹了抹眼中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房东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涨租金不好,偏偏是现在,我连工作都没有,收入都没着落的时候。”
苏塔抬头看着她:“你的房租…我已经帮你交了。这个月的。”
林笙注视声源,发现那人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没开电脑。她跨过地上刚刚打包好的一箱衣服,走到那个人的跟前:“不好意思啊,昨天——我实在是失态了……”
她看着地面上不知翻了多少柜子才找出的行李箱,有些不好意思地陷入了回忆。
昨天下午她先是在退休教授的家门口哭的不能自已,一直到围观的人群在四面八方垒成了高墙。
“好了。”林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这就走,这就走…这C城我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泪光闪烁间,她仿佛又看见一个小姑娘,兴高采烈,连蹦带跳:“我要到C城上学了!我要到C城读初中了!”
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亲戚们看向自己的眼光充斥着羡慕和嫉妒。
那时,C城是她的天堂,是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力到达的彼岸。
可…曾几何时,这座城市,让她身陷其中,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地狱。
“我还记得昨天下午我一路黑着脸回家。”林笙用笑容来掩饰着脸颊滚滚落下的泪珠,“发疯了一样把衣服什么的往行李箱里塞,一边还跟喝醉了酒一样,嚷嚷着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她的脸上乍然浮现出一层愁云。
“好像也没有人拦我呢……”
“今天,怎么把头发放下来了?”姚乃莹挑眉看着陈槑,“你的十字真言呢?改了?”
陈槑先是玩弄了好一会橡皮筋,接着把鼻梁上的眼镜推了又推:“只要我把头发放下来,你就让我加入信息部,你是这么说的吧?”
“你——我只说你的发型不合格,但并不代表发型换了就可以。”姚乃莹后悔自己怎么没想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信息部对你有什么魔力?”
她一步一步,慢慢把对方逼到墙角:“你不会是想…步那个人的后尘吧?”
陈槑狡黠一笑:“我都不认识她耶!只是觉得姐姐和那个谁好像有点矛盾。”
姚乃莹被这样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后退了几步:“不要跟我提那个谁!她们全家都不是——不对,除了店长…他死的还是冤了一点。”
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使得她的下一句话刻意拔高了音调:“恩人又怎么样!我这个仇不能不报,所有人都是我的绊脚石!”
姚乃莹重重地锤了一下吧台,吓得桌子瑟瑟发抖。
陈槑却一点不怕,甚至还有些好奇:“姐姐是说…接客的仇吗?”
姚乃莹脚下绊了一下,手肘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你…你凭什么知道这么多?”她有气无力地侧脸看着对方,“我警告你,这件事整个组织没有一个人敢提的,这是我的逆鳞,懂?”
陈槑信手拿过杯子,放在咖啡机前,看着液体“哗啦哗啦”地倾泻而下:“所以?那个谁也提了?”
“她才不会提呢,整个人傲得跟什么似的。”姚乃莹此刻恢复了威严,她站起身咽下一杯咖啡,“我们组织的人,大都是心中有怨,有仇恨的,就像我恨…你说的接客的事;姜娜娜恨那个记者把她最丢脸的事捅了出去;就连李斯坦——你不认识他,他已经死了——他至少还恨自己的妹妹抢了他在组织的地位。”
她轻轻地,抚着因激动而不断起伏的胸口:“她呢?她有什么仇?完全是靠着关系,靠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听说,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这里,我看,她就是来这里表现的。”
“所以?”陈槑笑着眯着眼睛,“她没有仇,跑到你们这里来挨打?她有受虐倾向吗?”
姚乃莹像受了雷击一般抬起头。
“你提醒我了。”她兴奋地推开陈槑,走进暗门,“我好像找到对付那个人的办法了。”
陈槑紧走两步跟上去:“哎我的情报费呢——”
姚乃莹朝门口摆了摆手:“你去找姜娜娜商量吧。”
得到了近乎默许的答案,陈槑满意地踱着步子,静待着那个不知去向何方的姜娜娜。
将一件衣服打开了,又叠好,林笙烦躁地将衣角拧成了麻花。
她抬头,发现苏塔正一动不动,跟雕塑似的定眼看着她。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毛骨悚然,揪着衣角的手松开了:“你…你好像说过你帮我付了房租?谢谢啊。”
她随口说的。不然,被人用冰山一样的眼神盯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然而苏塔似乎不懂得迂回:“只这一次,我现在也没有收入。”
“啊,也对,那天你半夜三更来我家睡觉,扰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林笙说起别人的事又来了精神,“那天晚上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要不是怕你死在我家,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当然愿意了。林笙偷偷瞟着苏塔脸上泛起的一抹红晕。这回是真的。
“所以,还是那句,以后别再这么客气了,好不好?你看你都帮我交房租了,那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以后,就当我是你的一个朋友。”
苏塔在做出表情前转过身。林笙蓦地明白自己说中了什么,她站起身。
“可以试着交朋友。你说了不想回那里去,我就让你过我的生活。”她说道,眼中满是光芒。
她爱交朋友,爱管闲事,爱把不相干的人拉进自己的生活。
因为此刻她是欢愉的;是忘却了当下的忧愁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
轻轻一句,让林笙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还不是时候呢。比起交朋友,更应该考虑被糟蹋的面目全非的生活。
“组织不会让姜娜娜放过你。”苏塔走到窗边,似在远眺,又似在沉思。
原来她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做好准备。”苏塔离开了窗户,走到林笙身边,拿起一杯水端详良久。
“现在组织要加入新人,我的情报网就要断掉,她们的行动,我一点先机也占不得。”
就连表露自己的弱势,眼中也是锐利的,像隆冬时节倒挂的冰凌。
她喝下一小口水,稳稳地放下杯子:“下一步,先看你的意愿。”
林笙迟疑着开口:“我……”
她的回答被敲门声阻断。
是不知为何急出满头大汗的房东。
“林笙,对不起…”房东阿姨脸上的肉随着喘息而急剧地颤动,“我可能要把这个房子租给别人了。”
“为什么?!租金还没到期呢!”晴天霹雳,林笙慌得连连追问。
房东闭上眼摇摇头,很悲伤的样子:“她威胁我,说我不租,就让我的房子永远租不出去…”
“阿姨,你刚才说租给别人了?租给谁了?我要和他联系!”林笙急得一把抓住阿姨的手。
“租给我了。”傲慢中带着些许稚嫩,林笙眼睁睁地看着姜娜娜大步流星走进门来。
“你——”像所有的力气突然被抽去,林笙吐出的音节突然没了力量。她说不出话,看着姜娜娜瞪着眼睛,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我就是要毁了你,怎么样?我恨你。”姜娜娜像背书一般快速说道。
房东不知所措地看看两边,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舞台。
“你永远不能解气,对吗?”即使笃定了答案,林笙仍然希望亲耳听到肯定的回答。
“对…”
姜娜娜突然不说话了,林笙转过头,见苏塔也来到了门口,交叉十指,冷冰冰凝望着她。
“她自己说了不算。”苏塔走到林笙与姜娜娜之间,从上到下扫视她一遍。姜娜娜木讷地抬着头,睁大的眼睛也收了回去。
“不过没人监听你,你可以说实话。”
苏塔说罢,走到林笙背后一步远的位置,注视着姜娜娜。
“说解气那是不可能的。”姜娜娜泄气地说道,“但是我没心思对付你了,就这么放过你,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完,后退两步,想要掩上门——
却被一只手拽得一个趔趄。
苏塔放她站定,在她惊魂未定时冷冷问她:“把姚乃莹的原话复述给我。”
姜娜娜吓了一跳,又对上苏塔凛寒的眼神,不敢再说其他,赶紧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她说我作为MAR的一员,应该为组织做点贡献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很自信,有个计划的样子。”
停下来想要歇口气,姜娜娜却被一只手轻轻推出了门。
苏塔将门拉上锁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林笙,你应该重新找个住所了。”
林笙的表情很是无奈:“现在…恐怕只有回老家了吧。”
“你订票。”一瞬间,苏塔已坐到桌前打开了了电脑,“我尽量帮你隐藏行踪。”
“那你——你就待在这里?还是回去?”
苏塔看向林笙,一只手轻轻地带上电脑的屏幕。
“我订了两张票。”林笙朝她晃了晃手机,“你要不要到我家串个门?”
伸出几根手指将电脑关机,苏塔将嘴唇紧紧抿住。
“让我一起吧,我付房租。”
因为,我不想回到那里去。
因为,我愿意和你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