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过去相比，尚轶这一次和邵柯的交谈要短暂得多，倒不是说他和她过去的那些治疗师一样，打算停止尝试放任她的病情发展了，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进展。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他根本没法分辨邵柯到底是真的有了好转，但却有意隐藏，还是说她的病情仍然是老样子，她只是暂时表现得正常而已。她和尚轶说的那些话可以理解为精神状态不稳定情况之下的胡言乱语，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切都是她为了避开议会监控而采取的委婉说辞。
尚轶现在面临的情况很复杂，一方面邵柯不停地要求要见齐正山一面，但他很清楚，她大概永远都见不到齐正山了，而另一方面，两人之间的治疗似乎陷入了瓶颈，她不愿意完全地信任尚轶，而没有信任，不管是让治疗更进一步，还是他想得到更多情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迟早要让邵柯知道她必须面对的现实，但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他也没有一个答案。
谨慎行事，循序渐进总是不会有错的，尚轶知道自己只能一点点试探邵柯的情况，慢慢让她这么些年这个世界的变化。
不过虽然并没有完全信任尚轶，但邵柯还是给了他一点可用的信息，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尚轶大概猜到了齐正山那本笔记本上的数据到底代表着什么。那是齐正山在研究所对病人们的数据记录，在按照一定的项目与数据一一对应之后，尚轶可以轻松地看出齐正山过去负责过的病人在接受了芯片植入之后发生的变化。
如果他能够接触到齐正山过去的病人的话，这些数据确实能给他不小的帮助，基本上有了这些数据，他对植入病人大脑之中的那种芯片就会有一个全面详细的了解。但那些曾经在研究所参与过实验的人现在早就已经不知去向，尚轶甚至不知道最初研究所筛选病人时，使用的条件是什么。
邵柯给出的线索很有用，但现在的尚轶没有办法将它派上用场。
尚轶在医院就只有邵柯一个病人，所以在了解过她今天的情况之后，他就离开医院，打算去处理自己手头的其它事务了。但就在他走出医院的大门，来到街道上的时候，一辆没有牌照的车忽然缓慢地停在了他的身旁。
这辆车的主人是林舟，尚轶不久之前才坐过她的车，他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但还是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确实是林舟，在他坐上车之后，她就发动了车辆。今天的她神色看上去有几分严峻，在温度和光线都适宜的车里，她的墨镜和围巾绝对是多余的饰品，但尚轶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为了遮掩身份才被她穿戴在身上。
医院附近的监控很多，而她是黑街的人，她本来就应该想办法不出现在议会的视线之中，今天她来到这里恐怕冒了不小的风险，这意味着在尚轶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看了一眼林舟，尚轶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你不该到这里来，出什么事了？”
“你没看今天的新闻吗？”林舟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仿佛在看一个信息闭塞的反科技主义者，“你有麻烦了。”
尚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麻烦，就更不用说他的麻烦甚至还能成为新闻了，皱着眉随手打开了一个新闻网站，占据了最大版面的图片，让尚轶感到再熟悉不过。
“那个叫陶茵的偶像死了，她以前和你有过联系吧，这些都是苏霁告诉我的，”林舟向尚轶解释着他的处境，“你应该知道她是‘齿轮’的人吧。”
在林舟说话的同时，尚轶还沉浸在惊讶之中，陶茵是他的病人，同时也在不久之前向他表明了自己是那个名叫“齿轮”的组织之中的一员。那是一个由拥有仿生人身体的人工智能们组成的组织，理所当然的，陶茵本质上其实也不是人类。她来找尚轶是为了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份郁明在出事之前做好的调查报告，而那份报告，和莫奕白有关系。
这件事完全关系到了莫奕白的未来，所以尚轶并没有直接将报告给陶茵，而是本打算让莫奕白自己做决定。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有一个结果，他就得到了陶茵的死讯。
在尚轶看来，陶茵的死本身就处处透着诡异，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人类，但在新闻报道之中，她的死因竟然是食物中毒。就在尚轶坐在林舟车上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被经纪公司仓促地下葬，就好像想要刻意隐瞒什么一般。
“她曾经是我的病人，在你告诉我之前，我不知道她出事了，”尚轶的思绪还沉浸在一片困惑之中，他的回答也透着茫然，“她不应该会死。”
“为什么？就因为她本质上是一段被放在机械身体里的程序吗？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她确实已经死了，我是说，彻底消失，等同于我们平时所说的那种死亡，”林舟对这个组织的了解似乎比尚轶要更多，她获取情报的途径本来就更广，就更不用提她和那个地下的组织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了，“她是被她同一个组织的成员杀死的。”
“像他们这样的……存在，也会自相残杀？”尚轶不清楚那个组织的结构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过人工智能会杀死自己的同伴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的想象之中，一群人工智能甚至能做到共享思维，互相背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实在是离谱。
“他们对外人和自己人下手都不会有半点犹豫，你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冷酷，不过如果你知道的话，大概从一开始就会离那个女人远远的，”林舟的烦躁几乎写在了脸上，“是陶茵背叛了‘齿轮’，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私藏了她不该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