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屿今天有幸吃了两个糯米糍。开心得整个人都要冒泡泡，一般没什么事情邱月容不会允许她池两个糯米糍，今天这是怎么了？
池屿疑惑地看向邱月容，就听见邱月容带着喜气的声音说：“小屿，妈妈升职啦，晚上就不用做两份工作啦。”池屿一听，反应了一阵子，连忙欢呼了一声，那就意味着邱月容不会那么晚下班了！
池屿转过身扑向邱月容，紧紧地抱住她，开心地说：“妈妈！真的太好了！你真的好棒啊！”
邱月容感受着池屿抱着她的力度，自己的心里也涌起来一阵阵的暖意，她垂首轻笑着也抱紧了池屿。
快了，快了，就快到时间了。
今天两人喜上眉梢，池屿还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了歌，调不成调，词断了五六个，唱得也就个感情可以听。但是唱到了一半，池屿又看见了树下面那团阴影，不知道为什么池屿却紧张地看了一下大门口，确认没有人会出现之后轻声喊了一句：“沈衍？”
那个影子果然动了，今夜有云，天很阴。很多东西都看得不明切，就连影子都是淡淡地，像个澹薄的痕迹画在地面上，池屿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越走越近，越来越能够闻见空气中被风送过来的血腥味，今天的血腥味被以往的味道要浓厚很多很多。
池屿的心一下子就跳得飞快，心被猛力攫取住了跳动，连呼吸都慢了。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于是试探着又喊了一声：“沈衍？是你吗？”
又往前走了几步，正打算问：“你还好吗”的时候，猝然撞进沈衍微微抬起来的眼睛里面。
一双含泪的、翻涌着复杂情绪但是已经碎掉了、死掉了、被熄灭的眼睛里面。
那么亮，但是又那么凉。就像是没有温度、没有气息的宝石，将人猛得推向千里之外，池屿在这么一双眼睛里面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愣住了，等将树枝一一拨开，池屿慌张地惊呼了一声。邱月容这才走近了，看见场面之后她也被吓到了，被吓得也小小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嘴。
在月光下，在深秋有点微凉的风里，池屿和邱月容看见一脸平静的沈衍满身血污，从头发到裤脚都有血的残留，尤其是身上那件白衬衫惨不忍睹，不仅有大块的血迹还有斑驳的血滴在上面画出妖娆又骇人的痕迹。而且同时，沈衍当初好不容易长长了变得顺眼又帅气的头发好像被剪刀剪得东一块西一块，难看极了，就好像被人恶意修剪过一样，有些地方能够直接就看见头皮。
池屿和邱月容都吓坏了，也不知道沈衍坐在这里有多久了，连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了，结成那种干枯的块，黏在沈衍的脸上像胎记一样。这一幕的沈衍，池屿记了很久，她在那一刻觉得沈衍就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浑身沾血，却还是用平静、冷淡的眼神默默地审视着你。
真的很骇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屿回过神来，邱月容也回过神来。两人都没有问为什么，倒是邱月容蹲下来和沈衍平视。沈衍记得那双温柔又安静的眼神，然后轻声地问：“你要不要吃糯米糍？”
平常得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些事情一样，沈衍的神情一顿，看见池屿站在旁边好像马上就要把糯米糍递给沈衍，他过了一会，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邱月容把沈衍带去了自己家里。池少升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如雷，旁边摆着一些喝完和尚未喝完的酒瓶，零星倒了一片。电视剧还是亮着，声音却调得很低，沙沙地闪着白花。
邱月容和池屿在门口换了鞋子，然后再给沈衍递了一双拖鞋。但是沈衍却迟疑着，好像不敢去穿的样子。池屿和邱月容低头在灯光下才看见沈衍就连脚上穿得白袜子都沾了血迹，斑驳地留下来一点点的脚印痕迹。
邱月容这才明白沈衍的意思，连忙说：“没事，反正拖鞋也是脏的。”然后还是看见沈衍的担忧神色，接着说，“大不了你明天带回家去洗。都是小问题。”
沈衍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拖鞋，伸脚穿上了。池屿家很小，就和这片地方差不多一样的构造，简陋但是有很多生命力很深厚的小物件，还有生活气息很重，桌上摆放得糕点，包子馒头，窗台上摆着几株绿萝，通过光影可以看见长得很是茂盛，长长坠坠，还有一些小熊玩偶，和一些扔在地上的书本和蜡笔。沈衍感觉到这才是有人气味道，回想一下自己现在的家，不，那不能称为家，神色落寞。
那里有什么呢？有总是吃不完的药，总是流不完的血，总是擦不干净的地板，总是嘶吼的哀怨。
他偏头看旁边和池屿讲话的邱月容，看见她微微笑着，神色温柔。终于明白了池屿为什么带着伤也可以这么开心和快乐。他的心思终于在这一瞬间窥见一些天光——原来她的妈妈给了她那么多的包容和理解。不论她变得顽皮还是乖巧，不论她骄傲还是狼狈，不论她打架还是吵架，他都能听见她轻轻唤她：“小屿。”
他也在心里轻轻学着她的声音喊：“小屿，小屿？小屿。”
这两个字好像有魔力一样，让他总能想起来她那些搞怪的、调皮的、不讲道理的、开心的神态，好像这样想就不会想到那些漫天遍野的血，好像朝着他倾席而来。
邱月容给沈衍找了一件池少升的衣服，让他将就地穿一下。沈衍洗完澡穿上衣服，好像能闻到衣服上传来一股皂角的清新香味，闻起来很干燥，还有阳光暴晒过的清爽。他好像就闻不到身上常年不绝的血腥味道。
沈衍看向旁边给池屿擦头发的邱月容，一下子拿定了主意。他走过去，轻声询问着：“邱阿姨，你能不能帮我剪一下头发？”
邱月容一听，答应下来，剪头发对她来说就是个小事。而且现在这么晚了，明天沈衍肯定也不能顶着这么个头发上学去的。于是邱月容拿起来剪刀，问沈衍：“你想要剪个什么发型？”
这几年邱月容什么工作都干过，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接触的事情她多少也会一点。
沈衍看着镜子前面自己坑坑洼洼的头发，沉思着，邱月容就等着他说。过了一瞬，沈衍淡然开口：“光头吧。”
邱月容和池屿都被吓到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信地问了一遍：“你说要剪什么头发？”
沈衍这一次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光头。”
说完之后三人都安静了下来，邱月容透过看见沈衍坚定的神情，也不再作声，明白他是真的拿定了主意。于是就开始给他默默地剪头发。
池屿给邱月容和沈衍举着镜子，也不觉得累。就这么静静看着丝丝碎发飘飘落了地，他恰到好处的刘海，那些修饰他的头发，飞飞扬扬像是一场大雪，落在地面上，池少升单调的鼾声起起伏伏，沈衍的发就这么落。
这么场面是那么的悲壮又美丽，就算都安静着，但是池屿也能够感受到沈衍的心一块又一块地随着发丝落下来，落成残破的碎片，再也粘不起来。她好像也能看见泪水，看见沈衍身上那些血。
沈衍身上没有血，那么他之前身上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池屿搞不明白，但就是能在血液里面感受沈衍的心碎，那么彻底，又那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