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沐娴一直对夏泽最后说的话耿耿于怀。
什么叫“这一次还是我先爱上你”？
在游戏里面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夏泽，这个家伙出来就改口不认了吗？
舒沐娴纠结的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能算作一个问题，因为夏泽那天跟她说的话原来并不是说说而已。
原本夏泽打的注意是带舒沐娴来适应一下现实世界的生活，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能落空。
舒沐娴对现实生活的适应速度甚至比夏泽还要快，她从最初的新鲜感到后面的完全融入都没有用到几天时间。
反而是夏泽有些不能适应自己进入游戏之后这几年外面发生的变化。
“大概因为我原本就是人工智能，所以接受起来格外快吧。”舒沐娴轻松道。
“就像我认为自己有戏精病，其实也有可能是因为最初给我的设定就是要能够满足客户的需要做出来各种性格的反应，所以我经常拥有各种不一样的表演欲。”
她现在已经不太避讳自己的曾经，也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她确实和这里的“真正的人类”来源不一样，她无法否认自己的过去，不过这种时候，她也已经不再会妄自菲薄。
无论她是如何诞生的，此刻她就是舒沐娴，也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舒沐娴。
更何况其实她和自己戏精病相处良好，如果不是她每次都有出乎意料的表现，在游戏副本里面也不一定能这样出其不意，获得最后的胜利。
安杰明的判决下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夏泽种的山茶开花。
舒沐娴对这个人的结局还是很感兴趣的，其实她也找机会去看过安杰明一眼，只是安杰明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对象。
舒沐娴看着他，这个创造出来如此残忍的游戏又高高在上地将人的性命揉圆捏扁的人在监狱里面待久了，眼睛不免也变得浑浊。
安杰明低着头，看上去精神气完全没有了，大概现在的境地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的指望和念想，就像是魂魄被人抽走了一般，此刻在舒沐娴对面隔着一层玻璃坐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知道吗，”舒沐娴用口型说道，“其实你有机会成功。”
如果舒沐娴在和系统的竞争中落在了下风，那么系统那个样子说不定真的是安杰明理想中的“成果”。
毕竟他需要的并不是舒沐娴这样拥有了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虽然舒沐娴是用口型告诉的他这件事，可是安杰明却忽然激动起来，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起来。
在外人眼里就是安杰明突然情绪失控，莫名其妙的试图攻击玻璃另一面的舒沐娴。
很快就有人上来将他控制住，看他激动的样子，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安杰明被带走的时候还在不停呜咽着什么，眼睛死死盯着舒沐娴的脸，浑浊的眸子里面再次迸发出来热烈的光芒。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实验最终失败了，那个最终获得的“成果”也因为没有及时得到他的供应而消散，哪里想到此刻有个不认识的人来告诉自己，他原本能够成功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其实做到了？
从进监狱之后安杰明最伤心难过的其实还是他的研究，失去了研究，也失去了名誉乃至一切，他对生活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死与活都没有了意义，最终的判决如何他也不在乎了。
可是舒沐娴在乎，所以她一定要告诉安杰明这件事，她故意歪头，在最后一刻对着安杰明比口型:“你要找的，就是我呀。”
说完，她露出一个甜腻的微笑。
安杰明只来得及再看舒沐娴一眼，他倒是死死抓着门框不想离开，想要继续和舒沐娴说点什么，也想继续他的研究。
但是他哪里是两个看守的对手，那点反抗根本就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只是轻轻在他的关节上扭了一下，安杰明就痛得再也动不了了。
“老实一点，都这样了还想攻击别人，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有人上来安抚舒沐娴，她也配合得作出心有余季的模样，只有安杰明知道这都是这个女人表演出来的假象。
她真的狠毒至极，到这种时候才来告诉自己这件事，给了他希望，让他原本已经消失了的活下去的想法又忽然重燃。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的罪行早就预示了他的结局，一个罪行累累的人，手上不知都有多少条人命，这样的人法律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只能去死。
让一个丧失了活着的渴望的安杰明死去不算什么惩罚，只有让一个怎么都不愿意死的、想要继续自己的研究的安杰明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惩罚。
他曾经让玩家们在他创造的游戏里面浮沉，赐予他们希望，又抹去他们的未来，这个时候他终于也可以尝一尝绝望究竟是一种怎样苦涩的滋味。
“你做得很好。”夏泽不觉得舒沐娴做的事情太过，他轻轻把舒沐娴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在蓬松的头发上摸了摸。
院子里面的山茶花开得很好，不枉夏泽静心养育了这样久，有时候舒沐娴都要吃这些花的醋了，夏泽对待它们实在太过于细心，让舒沐娴不由得狐疑道:“你的真爱别是这些花吧？”
夏泽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胡说八道。”
他种山茶花当然是要为了给舒沐娴，如果不是因为舒沐娴。他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对花花草草产生任何一点额外的兴趣。
舒沐娴一直觉得是她先看上了夏泽，然后二话不说就迅勐出击，丝毫不给这个男人逃跑的机会，紧紧追在这人身后，终于抱得美人归。
可是舒沐娴就没有想过么，她遇到夏泽的时候夏泽已经不是什么新人玩家，他在游戏里面早已声名鹊起，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小NPC绰绰有余。
如果夏泽不想要舒沐娴找到他，那他有的是机会和方法。
甚至说，如果他觉得舒沐娴很烦很讨厌，那么他也有能力将舒沐娴打伤或者直接杀死。
可是他并没有。
他默许舒沐娴的靠近，也渴望舒沐娴靠近自己。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吗，”舒沐娴问道，自己问完了她又自言自语：“你肯定不记得，那时候我可不是现在这样子，连话都没跟你说上一句，你要是记得就怪了。”
夏泽摇摇头：“我记得。”
那时候的夏泽还很沉默，在游戏副本里面都不常和队友交流，即便是和别人一起进副本他也有些独来独往的意味，一度有人传言他是一匹孤狼，没有任何合作意识，自己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独来独往的夏泽也在副本里面注意到了另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那个小小的女孩远离追逐战的正面战场，躲在一边偷懒。
她伸了个懒腰，样子看上去就懒羊洋洋的。
“追那些人有什么意思，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她轻轻巧巧地从花坛上跳下来，朝着一个落单的玩家走过去。
夏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这个女人有对玩家动手的倾向，他在她下手的那一瞬间就可以将她立即斩杀。
可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她甚至很好心地给玩家指出来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进去吧，别再被抓到了，那时候我可没法帮你。”
送走了玩家，她又一个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自言自语：“怎么那么笨，早点让这些人出去，咱们不是早一点下班吗？”
夏泽忽然觉得这个人真有趣，而既然她没有伤害玩家的想法，那他也不会滥杀无辜。
他又看了一会儿，舒沐娴坐着的地方垂着山茶花的枝条，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正好垂在她的脸颊旁边，挡住了她的脸，让夏泽自始至终都没能看清她的容貌。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叫舒沐娴，他们甚至还没能正面相逢。
可是夏泽记住了这个有点特别的人，原本在副本里面遇到的不是颐气指使的上位者，就是没有心智，只会打打杀杀的低级NPC，没想到副本里面还有这样生动立体的人，活泼得和真人没有什么差距。
林楸景问他：“你想到什么了，就算你这次又破了最快破局的记录，也不能笑得这么，这么奇怪吧？”就跟谈恋爱了似的。
夏泽收敛了神色，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没什么，只是我在游戏副本里面看到了一朵很特别的山茶花。”
那时候林楸景嚷嚷着公会的事，要夏泽定下来他们的徽章，不知道怎么的，他又想到了那天垂下来的一支山茶。
白色的花婉约地依靠在女孩的脸旁，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花色更柔和还是女孩子的脸更白皙。
“就用山茶花吧。”他说道。
林楸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夏泽还是这么风雅的人，他们在游戏副本里面都快要死了，夏泽还有心情关注什么山茶花。
这就是大老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吗？
可是多余的话夏泽一概不说，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想道，如果下一次山茶花还能遇到自己，那么她就能如愿早点“下班”了。
这才是他和舒沐娴的初次相遇，比舒沐娴印象中要早很多，当时躲在暗处看到了舒沐娴的夏泽还不知道自己为了这样的惊鸿一瞥要用余生来和这个人交换，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
“你都不夸夸我吗，”在夏泽面前的舒沐娴有时候很像个小孩，此刻也像小孩一样撒起娇来，“如果不是我主动的话，我们哪里有结果啊。”
夏泽亲亲她的额头:“夸夸你。”
此时就让舒沐娴先窝在他的怀里，关于他们真正的初遇，还是留到以后再说。
安杰明的事情尘埃落定，可是还有一个人对现实生活接受无能。
那个人居然是白水水。
她对游戏里面的记忆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可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好不容易和亲朋好友联系上之后，她就得知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我死也想不到我居然已经和他结婚了，”白水水一脸复杂，“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早结婚？！”
但是这件事是真的。
她和庭鹤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两个人似乎都对父母的催婚敢到厌烦，吃过一次饭，觉得对方应该很符合父母的条件，所以一拍即合，决定直接凑活过了得了。
这个决定多少带了赌气的成分，两个人交往并不深，所以在进入游戏之后，在游戏的影响之下居然双双忘了对方，变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而游戏给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新的重新认识对方的机会。
不是在敷衍的饭桌上，两个人都没有带着浑身的刺和烦郁，能够坐下来好好喝一杯酒。
“这样不好吗，你们两个都没有错过彼此，即使重新来一次，还是会互相喜欢，这不就说明你俩天生一对。”
白水水勐然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当然不好！他都没有跟我表白，也没有跟我求婚！婚礼呢？鲜花呢？甜甜的恋爱呢？我怎么一觉醒过来就变成已婚人士了？”
她说着就要开始计算庭鹤应该还她的补偿，从鲜花到纪念日，一直算到金婚去。
舒沐娴不禁开始怜悯庭鹤，他以后的生活看来少不了热闹了。
不过焉知这个男人不是对此甘之如饴呢？
而令夏泽头疼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离开游戏之后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规，虽然在游戏里面待了这样久，可是他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还没有忘光，很快就能恢复工作。
看他上班的样子舒沐娴也有些心痒痒，想要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白水水对此的评价是：“你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不会对工作这件事感到好奇的。
舒沐娴知道很多知识，然而找工作却处处碰壁，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没有文凭。
给舒沐娴安上户口对祝嘉乐来说轻而易举，可是要学历造假，这就有点太超过。
所以舒沐娴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在别人眼里就是活脱脱的真·九漏鱼。
但是舒沐娴很快就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工作邀请。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想要请你去试镜？”白水水哑然失笑。
不知道该说这名“星探”的眼光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竟然一眼就在大街上发掘了舒沐娴。
也实在是因为舒沐娴的长相太出众，想不要人注意都难。
可是要说这人眼光好，他请舒沐娴去试镜的角色又是一个完全不需要演技的花瓶。
“他知不知道他这次是碰到专业的‘演员’了？”白水水笑出了眼泪花。
舒沐娴打算去看看，这让夏泽如临大敌。
他眼里的舒沐娴哪里都好，一旦出演，没有理由不被别人发现这颗明珠，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舒沐娴。
那他的情敌岂不是多出来很多？
但是看舒沐娴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不想煞风景。
说实话，这项工作其实挺适合舒沐娴，再没有什么人能像她一样随时切换各种剧本和人设，也没有什么人能像她一样将表演进行得那么彻底完美。
她确实适合做一名演员。
不过，令夏泽意外的是，舒沐娴只去客串了一下就再也没有提过别的。
她拒绝了剩下的工作邀请，也拒绝签入任何一家经纪公司。
当她饰演角色的那部电影上映的之后，主演稀烂的演技和破碎的剧情注定了这部电影扑街的结局，可那个只有短短十秒镜头的小配角竟然吸引了众多热度。
但是人们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也找不到她本人的资料。
她只留下了这么十秒，却足够令人惦记。
舒沐娴总是能在一件事上做到极致。
热度最高的时候舒沐娴和夏泽正在异国的雪山。夏泽看了娱乐新闻，调笑道：“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怎么不再多留下一点作品呢？”
舒沐娴掀起眼皮，模样有些嫌弃：“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么烂的演技了，我真的会被气死，世界上竟然有演技那么烂的人，我看他在媒体眼前装努力的样子可能就是他的演技生涯巅峰了。”
夏泽笑得停不下来。
他说好了要带舒沐娴到处看看，如今也没有失言。雪山巍峨，他们两个在山上眺望，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
这是他们去到的第三个地方。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还有很长的时间要一起度过。
下山的时候舒沐娴还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会在雪山顶上跟我求婚。”
夏泽知道她未必清楚结婚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窃喜。
“我不跟你求婚，”他与舒沐娴十指相扣，“我们要谈一场很长的恋爱，弥补我们之间缺失的那几年。而我要等你跟我求婚，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第一次看见你是什么时候。”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