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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爱上我的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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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除了身心不可弥补的分裂状态,这几乎是我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为深刻和重大的缺憾了。

我觉得我自己应该属于那种生活中不能缺少性与爱的人。虽然这样说不大光彩,但既然我写作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寻求真理,那么一个不敢面对真实自我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呢?我的情爱史应该要从六岁时隔壁冬冬家的上海小男孩开始,是他无意中开启了我最初的情愫。然后就是那一场似是而非的初恋,蒙昧而痛苦,好象注定是要承担一种先期预演的使命。接下来呢,青春之花开放了,我以为我将收获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轰轰烈烈,跌宕起伏,象一切艺术样式中所呈现的那样。虽然对于如何才能够进入这种让人如上九霄的境界,我没有任何具体可行的方案,但仍然在一种美妙的预感中,痴痴幻想着属于我的爱会通过某种神秘的渠道在我的生命中瞬间如花盛开。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仍旧没有爱过一个人,同样的,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向我表达过哪怕转瞬即逝的爱意,我的青春是一片令人尴尬的空白。不过这样说也许有点不够准确,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小学时的同桌尹小可,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向我表达过同样的感情。第二次面临同样的问题,我虽然没有再度产生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是仍然倍觉棘手、尴尬不已。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反正只要一设想和女孩子在一起谈情说爱,卿卿我我,甚至发生更进一步的举动,我的浑身就顿时如同爬满了毛毛虫那样不自在。因为我感觉我们之间除了性器官不同,其他什么都一模一样。如果一定要强迫我这样做的话,那么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倒真成了“同性恋”了!

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悖论中: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并且热衷以这种角度去喜爱男性,但男人所爱和想要的却是真正的女人。对我来说,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扇不曾配设钥匙的门,我好象毫无希望了。但是,既然我毫无疑问属于人类的一员,那么对于爱情的向往和追寻也应该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尤其处在这样一种孤立和茫然的生存状态中,它尤其显得意义非凡。在我的想象中,它就象童话故事里的那支魔棒,具有着点石成金的法力,而足以在一瞬间令这个世界焕然一新。虽然我还不知道它究竟能够带给我什么样的感受,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需要它,无比迫切地需要,就象筋疲力尽的泅渡者渴望陆地一样。但是,问题出现了,我怎样才能够找到它呢?

说起来多么悲哀,一个在幼年时期就对爱情产生了朦胧感知与渴望的孩子,在他已经即将步入中年的,长长的焦灼的青春时代里,这种神秘的生命状态却始终毫不留情地将他隔绝在外。就象被春日的和风吹送得满天飘飞的蒲公英,它们姿态美妙地在我的身旁起起落落。我伸出了手却触碰不到,千呼万唤它们仍义无返顾地飞向远方。没有一点美好的预感,找不到一丝可供穿行的路径。他的心简直要在这无望的焦灼中焚为灰烬了!他绝望了,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被彻底抛弃了的人。没有爱情,找不到自我,无法建立从容而具有尊严的生活。从来没有过,看来以后也不会有了。只有永无休止的对于自身的怀疑、厌恶,甚至轻贱,怀着恶劣的感觉一天天苟且地活下去。没有任何希望来改变这一切了,只有等待爱情的拯救,一个爱慕的眼神就好象被世界拥抱了一次。我渴望一个活力勃发的男人(我已经不耻于这种有悖世风的情感表露了,我是无辜的,而错误的是上帝),就好象趋光的昆虫渴望光源一样。可是,爱情到底在哪里,它又是什么样子的啊?谁能给他一个探求答案的机会,让他去好好地爱一场,爱别人同时也被别人所爱,伸出舌头去尝尝来自天国的酿造。没有希望了,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可能性。有时候我简直象个盲童一样陷入一种近于疯狂的偏执中: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对他来说永远都是黑暗的,而我想不通的是,这个每个人都可以领取的礼物,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却没有了?

当我在爱情方面的经验还如同一块从未开垦过的土地一样,我原始的本能,却好象成熟的植物充盈着的汁液,被一种神秘而真切的力量唤醒了。它开始向我要求它应得的权利,但可悲的是,它选择的流向是错误的,与它本来可以获得的机会是南辕北辙的。所以,它注定是要被阻遏和屈抑的。我曾经,而且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厌憎和仇视男性的。他们就好象一面镜子,使我无法忽略同样令我厌恶的自身的存在,作为他们的一员我只感到羞耻,要我和他们一样简直不可设想。可是,奇怪的是,一旦我成功地将自己设想为一个女孩子时,也就是说沉溺于一种女性的角色认同中。再看他们,奇迹却发生了,我好象戴上了一副柔光镜,呈现在视野中的他们淡化了一切瑕疵,而所有的优点都更加凸显,总之可爱极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渴切、甚至是病态地喜爱他们。我喜爱他们高声大嗓无所畏惧,强健的体魄好象移山倒海也不在话下,而坚定的意志和发达的智力呢,仿佛只要愿意,就可以令世界为之旋转似的。而最令人心折的是,他们扛枪冲锋英勇无畏的身影,在我看来,简直是人类历史长廊中一道最为悦目和壮丽的风景!我设想如果让我面对着一位刚毅果敢的男性,我想我会立即感到自己的身心化为一泓柔波,在散发着强烈雄性荷尔蒙的怀抱里,我太愿意做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甚至软弱也是一种快乐的认同,如果这能够使另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特质更加动人心魄,就犹如黎明前一片幽柔的星辉可以令初出之日愈显磅礴之势一样!

我不可救药地渴望着他们,男人竟然也会成为那么一种可爱而诱人的存在,在运动场,在训练营,在无数横刀跃马的传奇里,他们对我散发着永恒的诱惑。我注视着他们棱角分明的唇,猜想着那里是不是蕴藏着化解冰霜的热力。而被宽阔坚实的臂膀一拥入怀,又是何等妙不可言的感受呢?甚至就连他们穿脏的衬衣领子,和运动之后散发着健康汗气的白运动袜,都具有着多么不可言说的吸引力啊!

与我的成长过程成正比的是,我体内骚动的力量也在持续不断地加强着。好象一座被封闭着的火山,滚烫的岩浆终日翻滚不休,可怕的能量在我的体内凶猛地奔突冲撞着,在一种彻底的无望中危险地酝酿着一次强劲地爆发。我绝望地发现,开始是我的灵魂,现在又是我的身体也背叛了我,它把我推入了较之精神的危机更加真切可感的痛苦之中!尽管在性的煎熬与幻想中我每天都在设想着种种铤而走险的行动,可是在清醒的现实里除了苦苦地压抑本能我根本无所作为。欲望如兽,是一头精旺力盛初长成、却被长锁笼中的兽。它辗转焦躁,忽忽如狂,时时向往着幽深莫测的林莽,一次又一次地对着头顶上铁条间隙的月光发出震天动地的悲怆呼嚎。可是,从无回音。时常会产生一种隐忧,强烈得快要爆炸了的欲望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不知道和我同龄的男孩子都是怎么应付他们青春期的蓬勃情yu的,在这个方面我一无所知。因为在心理上对于同性的格格不入,所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结交过一个男性的知心朋友。这使我有可能错过了一个只有在同性密友之间才得以交流的,那种不需要他人的配合,也可以疏缓性的压力的方法。虽然对于男女之事并非全然不知,可是我仍然无知地认为那只是其他男人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也同样具有和他们别无二致的生理功能。而事实上,直到二十五岁那年的一个躁动难耐的夏夜,我才无师自通地在对自身盲目的探索中,惊异地发现了那个一直如同庞贝古城般沉埋的感官世界。我很快就上了瘾,在无人的暗夜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恣意享受着来自于肉体与想象的双重快乐。直到现在,我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应该得到谴责的罪恶,实际上,只要有所节制,不至于成瘾伤身耗神之外,我认为这种行为无可指责。最起码,它可以缓解身心的冲动和焦虑,而且不会造成对他人和社会的威胁,比较说来,自己和自己**毕竟是最为安全和便利的。

可是,在这之前,在整个冲动的青春期里,我是怎样对待自己那走投无路的情yu呢?我简直不愿意去回想那些倍受煎熬的日子。每当在街头与青春勃发的男孩子迎面相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剧烈的渴望就好象一只巨手一样紧紧攫住了我。全身的所有细胞似乎都在一刹那进入了一种紧张状态,连心脏都砰砰有声地跳了起来。这种生理上的反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经常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用这个从书上学来的办法来试图平抑冲动的身心。可是这个办法常常是失效的,我依然忍不住掉过头去,痴痴地凝望着那些英姿勃勃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目力不及的远方,才会怅然若失地拖着脚步走回家去。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忘情地尾随他们而去,明知道不可能,但心中仍然热切地盼望着,前面的男孩子会通过一种不可思议的途径体察到我的心意,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我报以默契的一笑,让我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奇迹砸个正着。可是当然什么也不会发生,我跟到的往往是惊疑不定的目光,这时候我就象挨了一记耳光一样清醒过来,红着脸怏怏而去。而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每当看到一男一女亲密地携手同行,演绎着人间最美丽的爱情诗篇的时候,我心中的落寞和悲凉,就象水中的涟漪那样无边无际地扩散开去,袅袅不绝。甚至连影视剧里虚幻的爱情故事都会对我产生刺激,让我在心醉神迷的同时,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残缺狠狠地刺痛,一次次地在没有色彩的梦中被自己喉头的哽咽惊醒。奇怪的是,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体验到一种无可阻遏的创造力。这种孤绝凄美的感触,就如同一个万念俱灰的人,凭临在高楼的窗前,将撕碎了的纸片抛向海水般深蓝的天空—我是多么的痛苦,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想我是深入了艺术与美的核心,我同时又是多么幸福!

忘不了有一次,我正趴在阳台上观赏着窗外的风景。忽然,三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子闯进了我的视线中。我猜想他们也许是体院的学生,因为他们从头到脚都是一身运动装束,而且个个体态颀长健美。我冲进房间里一把抓起望远镜飞奔到窗前对准他们,在清晰得似乎触手可及的视野里,他们正浑然不觉地追逐打逗着。在夏日黄昏的光影里,他们的青春之美光彩流动,简直无与伦比。欲望,无比清晰和真切的欲望象子弹一样洞穿了我的身体。我呼吸急促得就象一个濒死的人,痉挛的手指抖动着,简直要陷入窗台的木槽之中。我觉得我就要被欲望的风暴摧毁了!

这种邪恶的力量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它不但袭扰着一个个安宁的白昼,甚至可以深入到梦的疆界。体内饱满而躁动的汁液常常酿就着难以安眠的夜,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里,爱欲的天空是一片神秘的橙红,而缱绻的爱抚就象温热的水流在我触感密布的体表上盎然流动。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男人,面目不清却又真实可感,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海藻般腥咸迷人。“他”深情地看着我看着我,那温暖的爱意,好象夏日黄昏被晒热的河水。然后,“他”棱角分明的唇就以阳光的热力,光的速度向我压下来。我把双手吊在“他”的颈上,就象小时候夏夜纳凉时望着满天繁星渐渐入睡一样,慢慢地徐徐地沉入一个甜蜜醉人的深井……

还有的时候,明明睡得好好的,我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惊醒。心脏在狂跳着,意识还不清楚,可是那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渴望却如同被惊扰的睡狮一样,狂暴地咻咻喘息着向我逼来。我就懵懵懂懂的,象是在响应着一种听不见的召唤一样,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穿过黑暗的房间,心急慌乱地去开门。这种短暂的,近于梦游的状态往往直到我的手已经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才会突然消失。这时才明白,并没有什么人在召唤和等待着我,而心中满盈着的明明有了奉献对象的爱意,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类似于谵妄的反应,一个睡神恶意的玩笑。我失神地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任地板的寒意从脚心渐渐地向全身流窜……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追求情爱与ing爱的权利,这是一种真实自然的天性,没有它们,所谓的人生不过是一团灰渣冷炭而已。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可我想不通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说应该压制自我,忍受痛苦,如果大家都随心所欲的话那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么,仿佛忍耐不是一种绝境中饱含希望的坚持,而是世上最伟大的美德之一,应该无时不刻地努力贯彻或者大力倡扬和发扬光大似的。但问题是,这一切并不是山穷水尽、无可更改的,明明有希望,明明有办法,可是为什么我内心真正的渴望被视为病态的妄想,而这种与天性背道而驰的生存状态倒成了应该顺应的自然,我真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然”呢?

我的心中一片荒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生活却永远象一扇关闭的百叶窗,外面的音响、气息缕缕不绝地从缝隙间流泻进来,可真切的景物却被长久地隔绝着。没有新鲜的刺激,也没有意外的欢愉。没有激情,没有活力,没有爱。如果这是一种惩罚的话,那么没有比这更残忍和不人道的了!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种人生经验的严重空缺,它已经成为一个深及入骨的伤口,一经触碰就会引发连绵不绝的伤痛。我最后的自信因此而摧毁,在对自我的否定中,生存的意义变得一团模糊,枯竭的身心象萎败的烂絮。我总是恐怖地在想:会不会在我离开世界的那一天,我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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